李响乘坐的快船点起灯笼,敲着锣穿行于第一批增援江南的船队之间,如同离家的小鹿闯进猛兽群。李响抬头,仔细观察着每一种没见过的船型,不知不觉间,眼眶已湿。
……
自芜湖顺水而上三千里。
汉江水面,冰水与水汽交织出短暂停留的倒春寒。两艘最普通不过的运货船擦开水面,滑进薄雾之中。
两个时辰后,明月集东去七十里外的杭家湾。申老鹰手里提着铁钩,怀揣着铁爪,带着三个同样蒙面的精瘦凶悍汉子登岸。
翻过两道山岭,申老鹰来到一处碎石遍布的小山凹,见到了姓陈的人贩子。对过王三提供的暗号,申老鹰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人贩子小头目。
陈迦星这位臭闻百里的人贩子,背后被无数人家诅咒不得好死、断子绝孙的家伙,脸上的大痦子十分应景。这位卖人为生的人渣被人轻视唾弃惯了,被申老鹰这样的“大人物”直勾勾盯着,一点都不恼。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迦星笃信这句人生格言。本就身材瘦小,更兼拱手弯腰,陈迦星活像一只大虾米,舔着脸道:“敢问是明月庄的好汉,哦不,瞧俺这张嘴。敢问,是明月庄的大人?”
“行了,少说废话。”申老鹰看到陈迦星脸上的痦子一翘一翘的,忍住踢死他的冲动,“二十五个男童,十七个女童。十三个男婴,十一个女婴。全交给你了,按照之前说好的,每个府最多安排一个,尽量找家境殷实的人家收养。”
“得到多少铜钱,全是你的,不可死了一个,你可明白?若是出点差错,你老父、媳妇儿和儿女十来人,一个都跑不掉!”
看上去很猥琐、很可笑的陈迦星陡然站直身体,眼神凶狠地盯着申老鹰,就像换了一个人,手握雪花纹的尖刀,看上去竟有几分气势,“大人可以践踏在下,却不可威胁在下的家人。”
申老鹰身后的三个好手尽管暗骂申老鹰多事,却不想在外人面前露怯,掏出武器摆开场子。陈迦星的手下大多是歪瓜裂枣,一点不惧地亮出家伙,个别的还吹两声口哨,应是人贩子团伙的特有暗语。
拐子、流星锤、生锈的铁鞭、缺了几角的开山斧、脏污不堪的铁叉……申老鹰握紧师父传下的铁钩,摆开姿势,仔细打量陈迦星的手下,心里给了个中肯的评价:武器乱七八糟,难得的是有着一股凶悍之气,肯定经常与人打斗厮杀。
晨光将至,气氛却逐渐凝重。
陈迦星毫不露怯地跟申老鹰对视良久,倏尔扔掉武器,恢复了低贱猥琐的模样,“谈生意就好好谈生意嘛,说那些没意思的作甚?明月庄交给在下这么大一笔生意,在下一定好好完成,绝不敢误了明月庄诸位大人的事。”
申老鹰得到台阶,冷笑着离开,心想:这个陈迦星有意思,要跟公中说上一声了,以后有什么腌臜事可以找他。不对,不能叫腌臜事,是不可不做的事。
叫上船中等待的人员,申老鹰等人直接离开了那两艘船,经由陆路返回明月庄。陈迦星一伙人押着早已准备好的蓬衣垢面的妇女,直接带进船舱,让她们照顾哇哇大哭的婴儿,很快开船离开。在李响的严令下,报复行动中得以保存性命的婴儿与娃娃即将开启新人生。
当天入夜,汉江某处。
跟随陈迦星多年的歪嘴把一个男婴卖给几个青衣仆人装扮的家伙,返回到老大身边,“陈头儿,明月庄那几个家伙也太蛮横了,还一个个蒙着面。辱,辱人太过。”
陈迦星苦笑两声,眼角隐现泪光,甩甩头道:“咱们这种腌臜货,凡是知道的,哪有不轻视辱骂的。听说明月庄的庄主李响来历神秘,却向来言出必行,船上的这些孩童应是仇敌子嗣。”
“勋阳十堰附近,前些时日被杀散的流民四处劫掠杀人。我觉着啊,里面肯定有明月庄的人在浑水摸鱼,船里的孩童婴儿,来处也可以对上了。”
听到歪嘴问要不要把这种消息卖给仇视明月庄的大户人家,陈迦星一巴掌打到歪嘴的脑袋上,“蠢啊,想死全家?对咱们没好处的,人贩子永远是人贩子,永远被人唾骂。”
“咱们走的是狗道,已经不能当人了,但咱们的妻儿可以当人。仇敌的子嗣都可容得,看来李响庄主确实守信用,也够大度,咱们便好好做事。士绅大户、平头百姓嫌咱们脏,咱们争取得到明月庄公中的同意,在汉江边上开个作坊什么的,咱们的妻儿也好有个去处。”
“咱要让媳妇儿和儿女,真正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