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僧人讥笑道:“谁乐意跟你下棋,一局棋能下几个月几年时间。”
本名曹长卿早已不被熟知的曹官子坐在白衣僧人对面,看了眼其实早已烂熟于心的棋局,笑道:“你这徒弟,实在是厉害。不愧是被佛门视作末法大劫的希望所在。”
白衣僧人平静道:“曹长卿,我的脾气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
“你愿与我下棋,我也不愿跟你打架。喏,在皇宫里头替你寻来的好酒。”
曹官子摘下腰间的酒壶,丢给白衣僧人。然后他左手捻起一颗白子,轻轻落子,似乎知道白衣僧人不会与自己对弈,右手自顾自拿起黑子落在地面,形成自娱自乐的场景,说道:“放心好了,我宁肯跟邓太阿的桃花枝较劲,都不会跟你扯上关系,世人只知你金刚不败,我却知晓你金刚怒目的怖畏。”
白衣僧人喝了口酒,皱眉问道:“那韩人猫都没留下你?”
曹官子左右各自下棋,摇头道:“这一趟凑巧没碰上。”
白衣僧人抹了抹嘴,问道:“你这落魄西楚士子,还念想着找到那位身负气运的小公主,复国?”
曹官子神情落寞道:“怎么不想。都说她与皇帝陛下一起殉国了,可我始终不信小公主会死。西楚龙气仍在,钦天监不敢承认而已。”
白衣僧人仰头喝了一口酒,“曹长卿,你是为我的新历而来?离阳王朝沿袭旧历,本是奉天承运,可吞并八国后,显然已经不合时宜,钦天监在忙这个,我这边倒断断续续,不太着急。你想着动些手脚?给你那位亡国小公主保留一线复国生机?”
曹官子突然站起身,一揖到底,久久不肯直腰。
白衣僧人叹气道:“曹长卿,你当真不知道这是逆天篡命的勾当?龙虎山上任天师的下场,你不清楚?”
这位二十年间几乎一举问鼎江湖魁首、傲气不输任何人的曹官子仍是没有直腰。
白衣僧人犹豫了一下,沉声说道:“不是我不帮,而是大势所趋,旧西楚根本无法成事,有老太师孙希济里应外合又能如何?真当全天下人都是束手待毙的傻子吗?徐骁顾剑棠没死,六大藩王没死,如今再加上张巨鹿,还有皇宫里那位,曹长卿啊曹长卿,圣贤只说力挽狂澜于即倒,可狂澜已过,大局已定,你又能做什么?莫说是你,便是齐玄帧这等仙人都没用!”
曹官子直起身,怔怔无语,一脸凄凉。
千佛殿外,电闪雷鸣,很快便大雨磅礴。
白衣僧人低头望着曹官子代替徒弟所下的白子,决然不顾,哪里是曹官子滴水不漏的官子?一时间有些戚戚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这壶酒是好酒,我只能保证这位西楚小公主不死,其余的,爱莫能助,你如果再得寸进尺,我顶多下山去皇宫要一壶酒还你。”
曹官子再次作揖,洒然转身,走入大雨中。
这正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儒家豪气长存。
白衣僧人即便身在释门中,依然有些感伤。
刚要入睡便被雷声惊醒的小和尚赶忙撑了油纸伞跑来,看到师父手中多了一壶酒,再联想到方才那个走出千佛殿的中年书生,纳闷问道:“师父,这酒是那读书先生送你的?”
白衣僧人点了点头。
笨南北收起伞,咧嘴笑道:“我撑了一把拿了一把,刚才碰上这位先生,就借了他一把。”
白衣僧人瞪眼道:“借他作甚?牛年马月才能还你!一把伞,可要好些铜板!”
小和尚为难道:“那咋办?我在寺里讲经,大主持也不给我铜钱呐。明天要是东西和师娘问起,就糟糕了。”
白衣僧人无可奈何道:“算了,就说我买酒好了。”
小和尚感激喊道:“师父!”
白衣僧人白眼道:“师父要去一趟寺里藏经阁,躲一躲你师娘,你睡去吧。”
小和尚忐忑道:“师父,要不我还是跟师娘说实话吧?”
白衣僧人站起身,狠狠在这笨徒弟脑门上敲下一板栗,“笨蛋!”
小和尚灿烂一笑。
白衣僧人谆谆教导道:“南北啊,明天师娘生气的话,对你来说最多就是少吃饭多干活,可你师娘心情不好,不总喜欢去山下买些一年也穿不上几次的衣裳,这可都是师父的血汗钱呐。”
小和尚恍然大悟。
白衣僧人笑道:“去吧,睡觉去。”
小和尚嗯了一声,道:“东西怕打雷,我去门外给她念经去。”
白衣僧人摸了摸自己光头,这徒弟。
站在千佛殿门口,看到在泥泞中奔跑顾不得雨水的笨南北,白衣僧人呢喃道:“笨南北啊,你有一禅,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