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貂寺在众目睽睽之下卷起袖管,丝丝缕缕的纤细红绳浮游如赤色小蛇,如蜉蝣扎堆,密密麻麻,让人望而生畏。让死物具有生气,向来是天象境高手的象征,例如陈芝豹能够让梅子酒青转紫,除去那杆梅子酒本身不俗,跟他突如其来的儒圣也有莫大关系。历代剑仙,大多也都能够让某柄俗剑通灵,一如高僧说法顽石点头。
韩貂寺没有急于趁热打铁,并拢双指,抹过手臂“红云”,人猫越是这样闲淡镇静,对面千人就越是感到窒息的压迫感。一些眼尖之辈,尤其是出自北凉牢笼的鹰犬,都已经猜出了韩貂寺的身份。这名权阉跌宕一生,对敌无数,他的武学成就,一直被视为谜团,当初仍年纪轻轻的韩生宣,一举剥皮符将红甲,可谓横空出世,这也拉开了新一代江湖的序幕,随后酆都绿袍无故失踪,北地枪仙王绣死于徒弟陈芝豹,哪怕强如李淳罡,也一样在广陵江一战后,以借剑一事,收官了独属于青衫fēng_liú的江湖。
韩貂寺望向对面那个行事出格的年轻人,扯了扯嘴角,起先确实没有想到此人胆敢一骑当先,按常理说,愈是位居高位,愈是惜福惜缘惜命。福缘如水,不花心思去藏风聚水,别说福泽绵延子孙,自身都未必能保全,文坛魁首宋老夫子便是如此。不过以韩貂寺的眼力,一招过后就看出北凉世子的气势,只是下乘的借势,道教有请神下天庭,佛门有法相降伏,这两者都算偏门,但是根祗正统,南疆巫蛊最为阴毒,向阴物邪秽借力,互成子母傀儡。韩貂寺明知徐凤年是临时跟阴物借取境界,可让他大开眼界的是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拙劣行径,但是徐凤年似乎没有收到太多反噬,被他一掌按头逼退之后,仍是勉强保持气定神闲,并未被打散气机,现出原形。韩貂寺懒得询问,也不屑跟将死之人废话,是驴子是骡子,无非就是拉出来遛一遛。
韩貂寺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感到滑稽的动作,弯下腰,捏了一个估计不会太结实的松散雪球,很多老人一老,就会有些不可理喻的孩子心性,可谁会觉得韩貂寺如此不济?
韩貂寺斜斜摊开手掌,柔柔一推,雪球坠落地面,并非直直掉下,而是偏向驿道以外,那里有许多来不及清扫的积雪,最深处兴许厚达两尺,不足拳头大小的雪球最先是慢悠悠滚动,刹那之后便是迅捷如野马奔槽,恰如白云之上雷滚走,越滚越大,三丈以后便有半人高,十丈以后已是两人高,此后声势叠加,更是惊世骇俗,雪球收刮地皮,不光是黏起两尺厚雪,连硬如冰辙子的地面都碾出凹槽,使得雪球表面沾带上许多灰黄泥土。这颗雪球在驿道以外划出一道弧线,凶狠冲向距离韩貂寺二十丈的徐凤年。
韩貂寺伸出双手一抓,抓出两团雪,又是一拍,两个雪球滚出。跟两批人打雪仗嬉戏一般,韩貂寺这边不断抓起雪球,继而拍出一记半弧形。要知道他这一次独自一人,单挑千人,千人之中本该出现最终缺席的徽山轩辕青锋,有刹那枪的继承人,有三剑在身的武当剑痴王小屏,自然还有同气连枝的徐凤年和天象阴物,更有卢崧王麟任山雨这样的北凉鹰犬。
雪球翻涌,速度不一,竟是默契形成了一线潮。如此一来,独独率先扑向徐凤年的那颗硕大雪球就显得格外扎眼。
没有谁傻到去坐以待毙,早已决定孤注一掷的年轻将领王麟狞笑道:“冲阵!”
五十铁骑齐齐出列,同一时间展开冲锋,马蹄由轻缓变急沉,驿路上顿时雪花溅射,这一线推移路径上,干净的白茫茫一片变成了昏黑泥泞。
除了王麟跟身边与郡县地理略显不合时宜的五十铁甲重骑,三十岁依旧一张童颜脸庞的任山雨跟二十名精锐北凉谍子也一并掠出,她竭力静心屏气凝神,只觉得天地清明,对武道有独到天赋的女子只觉得己身悠悠一呼一吸,在耳边响起,声重不输马蹄激鸣,这让对城外拦路韩貂寺心生畏惧的女子心稳几分,我任山雨一人不入你人猫法眼,可我也不是那浆糊的纸人,一戳就破。何况姑奶奶身边还有一千精骑!
王小屏钻出车厢,一手绕后,悄悄搭住三剑中的烽燧。
少年戊不知何时来到了车今日一战,徐凤年从未如此自信,甚至可以说几近自负。
徐凤年摒弃疑惑杂念,踏出一步,一拳砸在雪球之上,雪球裹挟翻滚势头汹涌倒下时,就在徐凤年一拳砸碎它那一瞬,一身天象圆满修为如洪水溃堤,散去一半有余,徐凤年的手臂顿时被挤压出一个曲度,徐凤年北莽之行,连番历经生死一线的恶战,没有任何焦躁不安,只是凭借本能,变拳为掌,夫子拱手,双脚顺势而为,往后撤出一步,将雪球往上一拖,不为碎去雪球,只是试图将雪球扎根地面形成的上升之势破去,然后斜身,肩膀撞去,仅凭坠入金刚境界的体魄跟雪球一记猛然对撞,以身作刀,用开蜀式硬生生劈开了雪球,两半雪球虽说依旧前滚,但士气不再,五六丈后便消散消融。
徐凤年岿然而立,一手握住腰间佩刀。
当他破雪之后,其余北凉方面五十铁骑也都大致马到功成,大致以双骑合力毁去了雪球,不过半数铁甲护身的重骑也付出了惨重代价,缘于雪球被刀劈或是枪穿炸开之后,有细微不可见的红绳激射而出,如草丛毒蛇一跃而起,将铁骑一口致命,最惨的死法是十几名骑兵连人带马都撞上了悬在空中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