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依旧斜靠墙头,双手抱胸,重重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
慕容龙水语不惊人死不休,神情平淡道:“赵勾里有我们北莽安插多年的死士,位居高位。京城那边称得上一个屁响如雷的大人物,很多都清楚这次是你最后逗留江湖,神武城外一战未必就是你的江湖收官,你要是继续跟我们猫抓老鼠,小心得不偿失,被赵家天子反过来渔翁得利。到时候我肯定不介意跟赵勾联手,把你的尸体留在江湖上。总之现在你我都身陷赌局,去赌赵家天子和离阳重臣有没有这份魄力,我输了,不过是维持眼下的僵局,你输了,你们父子和北凉整整二十多年的隐忍不发,竹篮打水一场空。之所以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因为我始终没有把你当成不共戴天的死敌。相反,徐凤年,我对你有几分发自肺腑的钦佩,能让我慕容龙水心服口服的男子,北莽只有拓跋菩萨和董卓两人而已。”
徐凤年吊儿郎当说道:“心服口服不算服,女子的身体服气了,才是真服气。”
慕容龙水忽略他的轻佻言辞,平静问道:“你铁了心要跟我赌一把?”
徐凤年伸出一手,握了握,摇头笑道:“谈不上赌不赌。就像北凉只相信铁骑和北凉刀,我也只相信自己挣到手的斤两。”
慕容龙水嘴角翘起,冷笑道:“那就拭目以待。”
她转身离开巷弄,老蛾正要转身,徐凤年笑道:“两百四十字,我都记下了。”
老蛾喉咙微动,憋出一口浓痰狠狠吐在地上,朝徐凤年讥讽一笑,扬长而去。
少女呵了一字。
徐凤年没有在意她的拆台,好奇问道:“你那只大猫上哪儿了?”
贾家嘉蹲在地上,默不作声。
这几天她始终沉默寡言,不管徐凤年询问什么都不理不睬。
徐凤年蹲下去,帮她摆正貂帽。她瞪了一眼,又伸手歪斜回去。徐凤年白了一眼,站起身,两人继续尾随“如花似玉”和“丰神玉朗”,这是徐凤年前天给慕容龙水和老蚕茧取的绰号,用徐凤年的话说这叫以德报怨。
经过路边一座摊子,一名老儒生在那儿摆摊贩卖旧书,竖放了一幅字,书有典故鱼三字,被一方青绿虾蟆铜镇纸压着,老儒生见到徐凤年和小姑娘经过,笑问道:“这位公子,不挑挑书?要是买书钱不够,有老旧钗子也可当银钱用。”
徐凤年停下脚步,弯腰凝视那幅字,问道:“老先生,这典故鱼可是獭祭鱼的意思?”
老儒生笑眯眯点头道:“正解。公子确实博闻强识。”
徐凤年仍是低头,继续问道:“贾家嘉,谐音都是甲,三个甲,三甲,黄三甲。”
老儒生啧啧道:“公子可是说那黄龙士?这名字晦气,少说为妙。”
徐凤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又瞧了眼装神弄鬼的老儒生,掏出一根钗子,轻轻放在镇纸旁边,“老先生,带她走吧。再晦气,也没在我身边更晦气。”
老儒生伸手要去拿起钗子,被小姑娘拿向日葵拍在手背上,一脸悻悻然。
老人笑道:“不是白白收你钗子的,有个叫柳蒿师的老不死出了京城,还捎上了东越剑池的狗腿子,不用半个时辰就可以入城。”
徐凤年点了点头,问道:“隋斜谷怎么样了?”
老人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在等,两个岁数加在一起两百多岁的糟老头子,王八瞪绿豆,慢慢耗着。不过要我看啊,他那一剑,火候再足,也还是不行。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起问了。缩头乌龟赵黄巢?走火入魔的刘松涛?还是倒骑毛驴看江山的邓太阿?要不就是替人寻鹿的洛阳?”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笑道:“算了。你们爷俩还是早点收摊子走人吧。”
老人笑意玩味道:“你真不怕死?”
徐凤年无奈道:“等你们一走,我也好赶紧跑路啊。”
老人哈哈大笑,“理是这个理。”
他站起身,收敛笑意,轻轻拿起镇纸夹在腋下,抖了抖那幅字,斜视徐凤年,“她替你接下龙虎山赵宣素的气运,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小子赶紧恢复大黄庭,要不然三年后……她要是死了,我就算破例违背本意,也要让你和北凉吃不了兜着走。你今天当然不能死,要死也只能是三年后,所以我给你喊了个帮手。”
小姑娘走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头也不回。
并肩而行的老人叹气道:“真狠心,就别要回钗子。”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
老人突然笑道:“貂帽不错,瞧着就喜庆。”
小姑娘拉下原本才遮住额头的毛茸茸貂帽,遮住了整张脸。
徐凤年站在原地安静目送两人远去,没过多久,转头望去,跟一老一小相反的大街尽头,白衣洛阳缓缓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