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下,徐凤年放过才一炷香功夫就跟水缸里捞出来一般的呼延观音,弯腰掀起帘子,看到有三骑停在驿路旁边,不曾披甲,江湖短打装束,很干净利落,不过与武林人士不同的是腰间都佩有一柄北凉刀,其中一名年轻骑士尤为出彩,面如冠玉,马背悬了一只不大的结实皮囊,插有五六枝短戟。徐凤年见到这几张熟悉面孔后,笑着跳下马车,跺了跺脚,天寒地冻,驿路地面生硬,三骑见世子殿下都下车,赶忙翻身下马,徐凤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折腾那些繁缛多礼。三骑都是凤字营白马义从出身,在北凉隐约成为最是根正苗红的那一小撮人,何况三人中的洪书文在铁门关一役,让人刮目相看,手持双刀,宰了六名御林军和一位金刀侍卫,绰号洪狠子的年轻骑士如今成了汪植副将,名义上顶着长水都尉的官衔,上回在龙晴郡鱼龙帮也露过面,这次被调入陵州将军府,徐凤年记得当时跟汪植要人的时候,汪植肉疼得直哆嗦,死了爹娘的神情,然后迅速变脸,死皮赖脸嬉笑着跟世子殿下要了两个实缺都尉官职作为补偿。徐凤年跟洪书文要了他的战马,这位长水都尉则跟袍泽共骑一马,四人三骑,加上一辆马车,一起前往黄楠郡。徐凤年笑问道:“洪书文,宁峨眉教了你短戟?”
总给人一种大漠独狼狠辣气质的洪书文在世子殿下身边,乖乖敛去了许多相由心生的阴戾,竟是有些几分腼腆,点头说道:“宁将军说我有些用戟天赋,什么时候用惯了短戟,再教我大戟。”
徐凤年也没有刻意去拿言语笼络人心,闲聊几句后就一心策马前奔。
临近晌午,到了黄楠郡边境小镇,牵马而行,镇上多有年关集市,附近村庄百姓都来购置年货,有县衙官吏趁此机会搭台点烛说善书,替父母官行教民亲民之举,不过北凉民风彪悍,对这类事情就只当个热闹笑话看,离阳别处州郡这类给官员仕途点缀的行径,也颇为庄严肃穆,说善书之人务必衣冠素洁,在北凉就有非驴非马的嫌疑,很多都是略识文墨的差役上去串场,甚至一些喜欢出风头的都尉卷起袖管也就登台去摇头晃脑,像徐凤年此时驻足远观,台上口齿不清的小吏即便是老调重弹,仍然读错了段落,一些个记性好早已烂熟于心的稚童就起哄,孩子们一闹,身边许多大人也跟着喝倒彩,小吏落了脸面,瞪眼伸指,逮住一个汉子就怒骂起来,汉子也不惧怕这点鸡毛令箭的小官威,大嗓门对骂起来,然后汉子的婆娘也眼神娇媚调笑几句,小吏原本也不是真恼火,口无遮拦,借机戏弄那胸脯丰腴的妇人,可北凉娘们哪里能是脸皮薄的省油灯,几句豪言荤话就把小吏弄得面红耳赤,就在这样不成体统的喧闹中,刻板迂腐的说善书也成了人人乐在其中的喜庆事。
徐凤年环顾四周,让洪书文去找家酒楼,只要洁净就行。一行人吃过了午饭,继续动身前往黄楠郡城,徐凤年给呼延观音临时买了顶宽大貂帽,遮住额头眉眼,让她的姿色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三名从凤字营离开后转为渗入北凉地方官场的扈从始终目不斜视,尤其是洪书文,从头到尾,呼延观音好像都不存在。重新上马,由集市折入一条驿道枝路,北凉驿道除了明面上的州郡县sān_jí划分,此外许多座关隘之间,还有几条更能吃银子的隐蔽驿道,很多看似累赘的驿卒都用重金养着,如果不是北凉财力不支,徐骁还有大手笔要落实。而离阳朝廷在张巨鹿坚持下,赋税“流泻”倒入北线边境这只饕餮腹中,江南以南,大多驿路不同程度被裁撤缩减,对此张巨鹿在那栋张庐很是严厉申斥了几位赴京的地方大员,事后稍有改观,就旋即复归常态,加上相比驿路,张巨鹿要亲自抓马政一事,首辅大人也没有三头六臂,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去在驿路整顿上事必躬亲,而且顾党把持兵部整整十八年,张巨鹿不但搀和马政,还直接把油水惊人的马政这块大肥肉连碗都端走了,兵部上下早已心生怨言,故而当红掌印太监孙堂禄上次走了一趟北凉,回到京城跟前说了一宿亲眼所见的北凉事务,其中提及驿路后,让皇帝陛下陷入沉思无言境地很久。徐凤年没有鞭马快驰,北凉战马铁蹄下的驿路发达,本就是双刃,可以保证兵马粮草运转迅速的同时,如果北莽三十五万边军击败了北凉铁骑,那就可以一鼓作气越过边境,毫无疑问,南下之路畅通无阻。赵家之所以对徐骁一忍再忍,连盐铁一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历年漕运入凉也不太为难,未尝没有生怕北凉门户大开祸及中原的担忧,以后让陈芝豹封王入蜀,也是不看好徐凤年执掌北凉兵甲,朝廷做了最坏打算,万一北凉徐家撑不起赵室西北大梁,好歹还有陈芝豹的蜀地作为第二道防线。到了徐骁张巨鹿这个层次,阴谋诡计其实变得意义不大,术权势,到底还是得势者得天下。
徐凤年朝洪书文招了招手,说道:“洪都尉,如今北凉勋官散官多如牛毛,不说校尉都尉,就连将军也满大街,如果我没有记错,北凉跟离阳同律,文武本官阶和散官阶加在一起多达七十四阶,加上那些零零散散的封赠,根本数都数不过来。如果我哪天尽数收回,或者说祛除大半,你讲一讲,北凉官场会怎样?”
洪书文犹豫了一下。
徐凤年笑道:“直说无妨。”
洪书文沉声道:“殿下,那咱们北凉可就真要乱成一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