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山龙虎两山对峙,如果不是由于武帝城那缓慢一剑分去一杯羹,最近半年这两座山几乎吸引了整座江湖的视线,先是徽山紫衣在春神湖上大杀四方,一举成为数百来唯一一位以女子身份夺魁江湖的武林盟主,只是随后徽山牯牛降大雪坪被推倒重建,遥望山巅,可以看到那座建筑的恢弘骨架,明眼人都看出其中僭越的嫌疑。然后就是龙虎山父子两真人,联袂飞升,天下雷动。紧接着传出张家圣人的第八十二代嫡长孙、此代衍圣公张仪德亲自为徽山题写牌楼匾额,有说是朝廷暗中授意,才能劳动衍圣公的大驾。可惜徽山封山半年,外人无法近观那栋高楼的巍峨景象,在清明过后,徽山终于不再封山,有声望名号傍身的江湖人士鱼贯入山,一窥天下第一高楼的“容颜”,徽山盛况空前,豪杰云集,为那年轻女子鼓吹造势,下山访客,都大肆吹捧那栋无名高楼的帝王气象:十八层,高耸入云,逢阴雾时分,登摆了一副爱来不来爱走不走的姿态,这一行人在游人如织中不算太过惹眼,五六人,给最前头一个锦衣玉带玉树临风的公子哥护驾,有两人地位稍高,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分别是个沉默寡言的读书人,和一个“精致”的年迈老人,从服饰细节到顾盼神态,都有股久居高位的阴柔贵气,之后拉开一段距离的三人,腰间佩刀,却裹以绸缎遮掩。为首公子哥停下脚步,回望山脚下的辽阔江面,轻轻喘了口气,招了招手,老人心有灵犀赶忙后撤几步,其余几名扈从更是无形中默契地挡出一个扇面阵形,唯独那名三十岁上下的读书人走上前几步,仍是没敢并肩而立,公子哥微微一笑,也没刻意让他走到自己身边,伸手捏着腰间系挂的一枚鲜红鱼龙玉佩,柔声笑道:“去年是三年一度的京察年,赵右龄和殷茂春一主一辅,他们的名头太大,以至于没有谁留心你这个从旁协助的起居郎。但今年是六年一度大评,天下侧目。赵右龄因为是吏部主官,跑去主持科举,他在这一走,依次腾出了位置,你这位新任考功司郎中,多半要被咱们殷储相推出来担当骂名的恶人,一般来说,京察年就是大伙儿和和气气聊天喝茶,少有落马的高官,囊括地方郡守在内所有低级官员的大评则不同,不拿下七八个郡守说不过去,你心中有数?”
那个读书人毕恭毕敬答复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一口一个赵右龄殷茂春的俊逸公子哥看了眼脚下山路,点头笑道:“这话双关又应景,难怪父皇始终对你另眼相看。”
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除了那些少年得志早发科的制艺天才,一般的读书人,即便才学深厚,也还在眼巴巴想着成功通过会试谋求跻身殿试的资格。这名有着考功司郎中这个偏门头衔的读书人没有作声,老百姓倒是谁都知道郡守是大官,刺史更是封疆大吏,至于正二品的六部尚书?那得是多大的官了啊?只是考功司郎中跟起居郎是两个啥玩意?从没听说过。跟此人随口闲聊的公子哥自然一清二楚,他搓了搓手,呵了口气,眺望那条年复一年东去入海的大江,感慨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你是北凉寒门出身,当年为了能入京赶考,路费还是靠卖诗文给北凉世子殿下挣来的三百两银子,殿试成绩也平平,莫名其妙就被塞进了东宫做讲学,又鬼使神差去当了天子近侍的起居郎。可惜我那个聪慧内秀的媳妇,一直对你不喜,还教训我跟你走近了,是玩火**。其实你我都知道,你自然不会是什么北凉处心积虑安插在朝廷里的谍子,但是我很好奇,也一直想问你,你对那个世袭罔替北凉王的年轻人,怎么看待?北凉那边来的读书人,不管老的年轻的,一个个都往死里谩骂徐凤年的荒诞不经,就跟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我实在听腻歪了,你不一样,这些年嘴巴一直很牢,什么都没说,要不你今儿说几句真心话给我听听?”
读书人坦然笑道:“这位曾经的世子殿下,其实相处起来不讨厌,当年下官不过是个穷酸秀才,囊中羞涩,六十七篇诗文总计一千两百二十六字,硬着头皮开价六十两,他一听就急眼了,说这是骂他呢,粗略看过了那一摞诗文废纸,朝下官伸出一只手掌,说值这个数,一股脑就丢给下官五百两白银,而不是太子殿下所说的三百两,不过现银的确是三百两,还有四张银票,下官一直珍藏夹在书中,这些年每当做学问感到疲倦时,都会去翻一翻那本书。你要说下官给世子殿下说好话,还不至于,当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情我愿,大抵上谁也不亏欠谁,甚至说如果他徐凤年只是个地方官员,我不介意在此次大评中为他出一把力,徇私舞弊,给他个甲等考评,可他既然是北凉的藩王和朝廷的上柱国,便轮不到下官去献殷勤。但是要说让下官去昧着良心跟人起哄,这就也太为难下官了。做官的确不易,虽说做人相对容易,可也不能太过马虎了。”
读书人将年轻人称之为太子殿下,那离阳上下除了赵篆就没别人了,藩王跟世子殿下都不少,太子可就只有一个。只是不知道为何赵篆先前在近在咫尺的龙虎山欣赏过了真人飞升会,却又从江南道那边折返,去而复返。
太子赵篆拿手指点了点这个做人不愿马虎的读书人,开怀笑道:“你这是在指桑骂槐,连同晋三郎跟我一起骂了。不过实诚比什么都重要,你也是当时赵珣上疏时唯一一个提出不少异议的另类,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