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乙一屁股坐下地,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燕婉儿蹲在父亲身旁扶住,面色苍白,泪眼婆娑地望向楚凡。
红唇微张,只差哀求“凡哥哥”了。
少女的发簪在爬出车厢时刮落,头发披散,羞涩难当。便把一头乌亮秀发编成一根大辫子,拔几根草茎搓成小绳扎好,整齐地垂在脑后,堪堪及腰。女儿家到底爱美,又掐了几朵山野小花点缀。
楚凡看呆了,想起一句诗。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但眼下不是欣赏的时候,他飞快地把目光移开。
少女见他目光躲闪,露出失望与悲苦之色。
两位泼皮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心道好险。
倘若奴契是假的,自家脑袋岂不也跟着张瑞飞走?好不容易出了城,又要返回去上公堂对簿,平添了许多周折,事后可别忘记向他多讨些力差钱。
张瑞暗暗叫苦。
本来抢了财物抢了人,轻松爽快回清河,好不得意。一旦转回县城去,增添了麻烦不讲,还要打官司。虽然这张奴契是真的,可呈上公堂后,万一师爷说是假的怎么办?岂不是脑袋搬家!到时候,少不了又花费银子打点。拢共才从燕乙这里榨出七八十两,货物与铺子还没有出手折现,恐怕就要被吃掉大半。
他将奴契小心收好,磨磨蹭蹭从袖口里掏出一物,转了半圈挡住燕乙父女视线,凑近楚凡身旁,鬼鬼祟祟低声道:
“楚大哥,在下还有一件重要证物。你看天色不早了,回城又没地方歇息,麻烦行个方便。让我先回清河,改日再登门拜谢……”
言毕,将东西悄悄塞进楚凡手里。
“哼,没地方?那就先去牢里呆着吧。”
楚凡不耐烦地拨开他,左手铁尺指点两位泼皮与车把式,道:
“你们全都过来,听我安排……你两个须下马步行,兀那赶车的,须把马车调转方向……”
待三人走到近前,楚凡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想起张瑞塞了一件“重要证物”,摊开右掌看,却是一枚小银锞子。
“你这鸟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凡调转头,面色一沉。
张瑞急得直跳,一时转不过弯来,结结巴巴回答道:“小,小意思,意思意思。一点点茶水钱……”
“哼,你这鸟人有泼天大胆。居然敢贿赂公差,玷污咱家的清白!”
楚神棍正气凛然,瞪圆了眼睛。
“绝,绝无此意。楚大哥一路辛苦了,在下,在下……”
楚凡冷笑不已,把银锞子托在手心团团示意,对两位泼皮与车把式道:
“哼,这鸟人行贿,不愿意回县城打官司。你们几个看清楚了,咱家可没有收他的银子,烦劳做个见证。”
言毕把银子往后一抛,正砸在张瑞头顶。
那三人第一次见到如此清廉正直的白役,也转不过弯,仿佛小鸡啄米一般慌不迭点头。
燕乙父女心如死灰,木呆呆望着这一切,不言不语。
张瑞弄巧成拙被削了面子,面红耳赤,慌慌张张蹲身去捡银子。
楚大神棍背手来回踱了几步,自言自语:
“铁定赢下的官司,为什么不愿意打,还要掏钱行贿公差。莫非,莫非……”
张瑞被他这几句“莫非”唬得胆颤心惊,蹲在地上竟然忘了站起。
两泼皮与车把式没有得到楚凡下一步吩咐,不敢擅自行动,也跟着话头想,莫非这里面有什么蹊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
楚大神棍停下,把铁尺在掌心“啪啪”拍响,仰天作思索状。数息后,突然发问:“燕乙,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燕乙痴痴呆呆的,被燕婉儿用手指捅了两下后才回过神,苦涩回应道:“小人的父亲被张大户赐下姓名,姓燕讳一,一二三四的一。”
“哦,原来是叫燕一。”
楚神棍用铁尺搔了搔头,又想了想,转过身冲张瑞说道:
“张公子,烦劳把奴契打开,方才我没有瞧仔细。”
这话属实,大伙见到他只草草扫了一眼又折起。
张瑞连忙起身,从怀里掏出纸片递给楚凡。
楚大神棍却不接,命令道:“展开它,亮给大伙看看,也好帮你做个见证。”
张瑞见燕乙父女也站起身,眼巴巴地望向这边,故意举起奴契对他们晃一下,心里冷笑道,好让你们两个奴才彻底死心。
他双手平端,先展开那张纸给楚凡看。
对方似笑非笑,干巴巴呵呵几声,用铁尺指了指两位泼皮与车把式。
张瑞便走过去,把奴契立在自己胸膛前平平拉过。
年轻的泼皮不识字,抓耳挠腮,不明就里。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却认得几个字,又见惯了奴契样式,顿时面孔剧变。
车把式也不识字,但走南闯北经历多,发现了古怪,疑惑地指着奴契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俺眼睛花了?”
燕婉儿虽然没有专门上过学堂,却从小跟随母亲打理记账,粗浅文字是认得的。当即眼睛一亮,兴奋得蹦跳起来。
仿佛断头台前,天降恩赦。
燕乙当年战乱时救下了一位官家小姐,患难中结为夫妇,在夫人教导下也认得字。一望见那张契约,心知肚明楚凡没有忘记承诺,出手了。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弄出来的,手段当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