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极少逃跑,绝大部分一生都没有越过鲁家堡见识县城。
老苍头打过仗,有本事,见多识广。可冒着性命危险躲避哨卡毒虫猛兽瘴气寻找药材,对他而言也不容易,到现在没回。
“哥哥,还痛不痛?”
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楚凡胡思乱想。
一个瘦小身子歪斜肩膀艰难顶开堂屋的大门,右手拎一大捆柴禾,左手端一个破陶碗。
栀子名字的由来,仅仅因为门前有一棵栀子树,碰巧花开时出生。她与阿凡青梅竹马,比兄妹还亲。
午后牛毛细雨停歇,栀子发现卤水没有了,便去往五百多米外的老苍头屋里端。
五百米直线距离在平原一蹴而就,但五百米曲折泥泞山道对拎柴端碗的少女而言,恐怕不是一个简单工程,整整花费了快两小时才返回。
人体无盐不行,会乏力。
奴隶买不起盐巴,只能喝卤水。
卤水是盐卤矿石浸泡出的不明液体,苦且涩。
楚凡昨天被硬灌一大口后,强烈怀疑长期食用将导致慢性中毒。而少女馋猫似的嗅了嗅残余卤底却没舍得喝,又兑上开水,等凉了好用麻布团沾着擦拭外伤。
大山边缘,柴禾本不缺。可阿凡不是一个过日子的人,没积存多少。
昨天少女去哥哥阿土家抱回一大捆,立刻招来一个妇人泼天叫骂。少女回骂不过,不停抹眼泪。
那是栀子恶毒的嫂嫂。
楚凡猜测,泼妇已经不指望把小姑子卖出好价钱,却对掏空家底充满警惕。这个时代礼教才萌芽,对女子的禁锢与歧视并不严厉。栀子父亲临终前明言,家产留给女儿一半。
尽管他们是奴隶,一切属于主人,也允许拥有一点可怜巴巴私产。何况,主人是不会对几个旧瓦瓮几间茅草屋动心的。
泼妇敲山震虎,意思无非是,休想占老娘便宜!
这一次,栀子反常地没有立刻丢下东西扑到病榻前查看伤势,先去灶屋卸下沉重柴禾,又舀水洗了洗脸,窸窸窣窣擦拭了衣裳,才蹩进里屋。
“怎么啦?”
楚凡瞪着她麻衣上的泥垢污痕,沉声问。
又黑又瘦的少女呆立半晌,眼圈渐渐红了,扑到床边泣不成声。
“呜……凡哥哥,我真没用……路滑,半路摔一跤。柴打湿了,碗打破了,卤水也泼了……呜呜……凡哥哥,我先熬小米粥。你喝完粥以后,我再去端卤水……”
楚凡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涌出。举起的手好半晌才轻轻落下,抚摸她蓬乱枯干的头发,柔声劝慰:“没事……别去了。”
“不行,我得去。苍伯说过,要用卤水一天擦三次伤口,才不会坏……”
抽泣的少女闻言飞快昂起头,抹了抹眼睛,神情坚定。
“别去了,好好睡一觉……”
楚凡重申一遍,大拇指按在她太阳穴。
少女眼神涣散,随即沉沉睡着。
楚凡掀开被子蹒跚下地,先将小丫头费力抱上床,再去灶屋烧一锅热水舀进木桶提进厢房,把垂在床沿的两只乌黑小脚丫细细洗干净。
她没有靴子,来来回回山路全靠光脚走。脚底除了厚厚老茧,还有几条新旧伤痕。
擦干净脚,把小小身子扳正盖上薄被,轻轻解开发髻抽出发簪。
忙完这些,楚凡拎桶到堂屋拉开半扇门,见外面暮色苍茫。泼完水又拉门栓顶门杠,再返回厢房端出火盆,穿过堂屋进灶屋,晦暗中准确找到火石。
有一个秘密无人知晓,这一世的阿凡目力与听力非常惊人。看得清两里外兔子,听得清百米外虫鸣。
但无论前世的楚凡还是今生的阿凡,都不太会生活。
从火盆里扒出部分灰,垫入枯叶洒上糠皮,整整用了半小时才把火生着。
期间浓烟滚滚,小丫头睡梦中咳嗽了几声,吓得他赶紧关闭灶屋门。等木碳烧红小半,估计不会熄灭了,楚凡才把火盆端回睡觉的厢房,胳膊下挟着几根干燥大柴。
红红火焰像艳丽的妖姬翩翩起舞,驱散了阴冷与潮湿。木柴时不时发出爆鸣,迸发出火星。影子投射在墙壁,光怪陆离,仿佛狰狞怪兽,黑暗森林。
想起昨晚小丫头生火时,自己差点提醒她小心一氧化碳中毒,楚凡哂笑着摇了摇头。
草屋四处漏风,如果没一盆火,真的难捱秋夜。
谁的肚子咕咕叫?
他犹豫地看了看小丫头熟睡的脸,再次摇了摇头。
床对面墙根下,是少女用破烂被褥堆出的临时地铺。楚凡盘坐在铺上,凝视指间发簪,怔怔出神。
那是一截剥去了皮的分杈柳枝,像一个细长“丫”字,黄中泛黑。
说什么宝石翡翠,珊瑚象牙,蛾儿雪柳黄金缕。对楚凡而言,都不如眼前这截干瘪的树枝珍贵。
他下意识转动发簪,回忆起一桩极其诡异的事。
三天前在角斗场,听到楼上有人说话。
正是那段话令他毛骨悚然,才在后面战斗中大失水准,早早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