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不得几日,众人便闻听玉茗殿的金婕妤患了梦魇之症,接连请了几位太医也不见效,睡里常常呼号,日间却憔悴无神,直如撞鬼了一般。皇帝心疼金婕妤,虽不敢明着宣佛请道,张符贴咒,却将玉茗殿外守护的侍卫加添了一倍有余,好像如此就能抵挡邪祟入侵。
玉言的魇症却未能好转,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下去,最终成了一张半透明的薄纸。大约也是见药石罔效,这一天夜里,她却孤身一人溜出来,带着元宝蜡烛来到御河边。
她仿佛要祭奠死去的亡魂。
河边生着几株高木,枝叶繁茂,互相掩映成林。玉言看着那黑黢黢的一堵树墙,仿佛有些畏惧,刻意远离几步,找了一块开阔的地界。
玉言穿了一身素淡的衣裳,简洁的料子上寥寥勾勒出花枝的模样。河边泥土潮润,她将香烛点燃,稳稳地插在地上。偶尔一阵微风吹过,那烟气便飘飘忽忽,夹杂着河水特有的清淡腥气,刺痒欲呕。
玉言皱起眉头,手上却不肯稍住。她一刻不停地将那些纸钱元宝投入面前一个小火堆中,嘴里念念有词,节奏稳健中带着一丝慌乱。皎白的面容被火光映得通红,她看起来简直像个念咒的巫女。
她时不时往周遭瞧上一两眼,像是害怕出现什么,又似乎希望出现什么,说不出的矛盾。
树丛中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有东西向这边而来,玉言闭上眼睛,不敢再瞧,只听到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正在朝这边过来。
那东西终于在她脚边停下,“中元节还没到呢,你就烧起纸钱来了,你胆子倒大。”
却是古幼薇的声音。
玉言并不搭理她,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古幼薇冷笑道:“很好,仗着陛下宠你,底气也足了,什么也不怕。”
玉言头也不抬,意态萧索,“丽妃若看不过眼,只管告到皇后那里,以宫规论处便是。”
“我哪敢呐,你如今的势派大着呢,我姐姐也得让你三分,便告诉她也无用。”古幼薇微微俯下身子,轻笑道:“可是你莫以为可以永远嚣张下去,过盈则亏,过满则溢,你须知道这个道理。”
她悠然扬起脖颈,“听闻你近日为梦魇所苦,眼前常疑见鬼怪,难怪要到河边来祭拜了。你最好小心点,当心那些邪物真找上门来!”她轻轻在火堆边缘踢了一脚,溅起一溜儿火星,也不怕毁伤了绣鞋,随即扬长离去。
玉言仍旧虔诚地燃香祭祷,也不知过了许久,眼前又出现一绺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像一只巨大的精怪。
她以为是古幼薇,淡淡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做这些事,不就是为了找我吗?”却是男子的声音,平和中带着一丝阴森森的鬼气。
原来是温飞衡。
“你是人是鬼?”玉言露出恰到好处的害怕。
“何必装得如此害怕,你明知道我还活着——你明明不相信胡弈秋的话,这般做作都是为了引我出来。”
伪装轻易被他戳破,她不免有几分尴尬,虽然现在不是尴尬的时候。她微微带上几分恼意:“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肯过来?”
“我还知道,你安排了人要杀我——想必就躲在那边的树丛里,”温飞衡嘘了一口气,“我不怕死,只怕死得不明不白,我想在最后问你一句,你是否对我真的没有一丝夫妻之情?”
原来男子的心胸也不大,也会拘泥于这种事。玉言不觉好笑,“你以为呢?你不会觉得在经过那样惨痛的经历后,我还会留恋与你吧?你未免太有自信了!”
嘲讽是最好的反击,温飞衡微微闭上眼,嘴唇翕动着,“我明白了,现在我可以放心地去死,可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是关于你娘亲的死因。”
玉言的瞳孔猛地抽紧,却不十分相信,“你那时只晓得流连花丛,那顾得上金府的事?”
“你莫忘了我在金家还有几个旧友,有些事你探寻不出,不代表别人不知道。”也许之前的伤未能完全复原,温飞衡显得有些虚弱,“你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玉言半信半疑地凑过去,一面悄悄拔下发上的银簪,以备不时之需。
她忘了温飞衡是习练过武艺的,哪怕如今不比头里,功夫总比她这个弱女子强得多。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温匕首,他大概下定决心与玉言同归于尽,出手又狠又快。
玉言吓得花容失色,几乎以为命陨于此,就在这要紧关头,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迅速将她推开,替她挡了这一下。
宁澄江臂上显出一道划痕,鲜血汩汩地流下来,温飞衡却仿佛见了血的野兽,更加凶猛狠厉。事已至此,宁澄江也懒得跟他客气,反手一剑,笔直地刺进他胸膛。
匹练也似的剑光一闪,温飞衡已经捂着胸口倒下去,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不明白自己为何败得这样快。
玉言也懒得管他,急煎煎地抱着宁澄江的手臂,“你没受伤吧?”
都见血了,怎么会没受伤,宁澄江也只好安慰她,“没事,伤到皮肉而已。”少不得忍着点痛。
温飞衡似乎未曾死透,他躺在地上,胸膛一起一伏,发出粗重的喘息声,脸色灰白如炉子里的余烬。嘴里喃喃喊着某个名字,依稀听得是“玉言”二字。
宁澄江面无表情道:“他在唤你呢。”
玉言莲步轻移,缓缓走到温飞衡身边,蹲下身,以最温柔的语调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