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资到时,郡府偌大的堂上已经坐满了人。
时下习俗,饮食采用分餐制。堂上的两边,每隔一定距离,便放置着一个黑底红漆的矮案,案后是坐席。此时,差不多每个案后都坐的有人。来宾云集,尽皆东郡衣冠。
曹操还没有到。
吴资在堂外除去鞋履,着白袜入内。
堂中的众人多不识他。满宠这时在堂上招呼客人,见吴资进来,就给客人们引荐,介绍说道:“这位是济阴太守吴君。”诸多的客人们纷纷起身,与吴资见礼。
吴资虽然贵为二千石太守,然则一来,他是弃郡逃命到此,二者,他也已知这些被曹操请来的士人,俱是东郡各县的冠族右姓之宗长、或各大姓家族中的杰出之士,不仅在东郡,即使在整个兖州,也都是有些名气的,故此倒不拿大,很是谦虚地与他们一一回礼。
满宠请了吴资坐入上首,躬身说道:“吴君请暂坐稍待,曹公一会儿就来了。”
吴资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忙罢。”
满宠行了一揖,自接着去安排奴婢,给已到的客人们上菜肴、美酒。
邻着吴资坐的,是濮阳田氏的宗长。
此人名叫田玄,年有四十多岁,浓眉大眼,蓄了一部胡须。
他向吴资微微颔首,举起案上的木质酒碗,邀请吴资饮酒。濮阳田氏,是濮阳县有名的豪族,其族中也是出过不少二千石的,便这个田玄,数年前,也还在朝中为黄门侍郎,只因见黄巾乱起,遂挂印归家。吴资遂举起椀来,两人饮了一口。
田玄方在与别人说话,既与吴资见过,就转回头去,接着刚才的话题。
和他说话的那人,也是濮阳县本地人,其族亦濮阳一大姓。这人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子,说道:“曹公从乘氏还东郡才不过数日,现下应该是军政诸务最忙之时,他却摆酒设宴,延请我等来府,想来必是有要紧的事情,却不知是为何事?田君素与曹公亲厚,敢问是否知些内情?”
田玄说道:“曹公回来东郡以后,这几天确实很忙,我与曹公还没见过,我也不知道曹公是为了什么事,把咱们大家都请来了这里。”
那人猜测说道:“我听说曹公此回还郡,带了数万兵马,会不会是军粮不足,故此召我等来,为筹备军资粮秣?”
田玄沉吟说道:“也许是吧!”
那人顿时面现苦色,说道:“若果是为了这事儿,那我还真是帮不了曹公的这个忙了!这几年,兖州乱成一团,咱们东郡也是兵灾不断。就在去年,於夫罗、眭固等不还在咱们东郡大闹了一场么?亏得曹公善战,乃才将之击溃。今年的年景又不好。不瞒田君说,我家现下已是粮仓见底,入不敷出,眼看连一家老小百十口的口食都供不上了!更莫说再助曹公军需了。”
田玄瞧了他眼,心道:“曹公是不是要粮,还说不准,你就哭上穷了?‘一家老小百十口的口食都供不上了’?这话你哄得旁人,哄不住我。我岂不知你家殷富,你这家伙又是个吝啬的,貔貅也似,一年到头来,那叫一个只进不出,要论家底,我家怕还不如你家!”也懒得揭穿於他,只道,“曹公召咱们来是为何事,且等一会儿,待曹公来了,你我自然知晓。”
那人说道:“是,是。”
吴资对面案几相邻的两个人在窃窃私语,间或有词语蹦到吴资的耳中,他俩好像是在谈论曹操在兖州的那几场战事。吴资侧耳倾听,果然不错。
只听在说话的那人说道:“曹公接连大败,先从任城撤到乘氏,今又从乘氏撤回东郡,我听说连鲍允诚都战死了!夏侯惇等等曹公帐下的猛将,许多也负了重伤。甚至就是曹公本人,都差点被徐州兵生擒。徐州的荀镇东,他的部曲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兵!现而下曹公逃回东郡,济阴已被徐州占据,……刚才进来的那人不就是济阴太守吴资么?”
吴资感觉到这人的视线朝自己的身上转了一圈,究竟是尚存良知,知道自家独自生逃,不仅对不起被他抛弃的济阴百姓,且是没有尽到守土之责,严格来说,按照汉律,为此砍了他的头都不为过的,当下不免脸皮发红,急勾头垂目,权当未闻,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地吃了口菜。
对面那人把视线收回,听见他往下说道:“吴资一逃,荀镇东现已掩有济阴,对我东郡虎视眈眈。一旦徐州进兵,我看啊,纵有大河为阻,曹公只怕也如此前在任城、济阴的那几场仗,仍旧不会是荀镇东的对手,十之**,他还得再败。曹公与袁本初交好,到的那时,他还能西逃,去投袁本初,可是你说,我等家乡在此,可该如何是好?”
那人邻座的士人年纪不小了,得有六十多岁,叹了口气,说道:“曹公不是不知兵的,去年打
於夫罗、打眭固,仗仗都胜!却怎么一与荀镇东交手,就一败再败呢?唉,我老了,活不了几天了,倒是不怕他荀镇东打过来,但你说的不错,我等乡梓在此,你我的子孙儿女,可都在这里啊!一旦曹公再败,是啊,你说,可该怎么办呢?”
两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没有办法,各自举杯,饮下了一口苦酒。
却是曹操数败,遁回东郡,东郡的士心已乱。
暮色渐深,堂中的光线暗淡下来,满宠又叫奴婢们,捧来烛火,分别放到数十个案几之上。为了增加亮度,且在堂中的壁柱上,插了火把。火把所用的蒿草等物,皆是经过特殊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