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梅锦眼前一直浮着那个名叫阿茸的小女孩的样子。
在史书中,史家为了彰显人物天命不凡,常会赋予其有异于常人的奇特外貌,重瞳就是其一。譬如仓颉、虞舜,项羽,其中未免不带有夸张附会之嫌。
但在这里,这个真正长了重瞳的小姑娘显然并没有得到那种待遇。从她突然看到自己时下意识垂头的反应里不难推断,因为罕见的重瞳,她很可能从出生后就遭到排挤。
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裴长青告诉她,这个名叫哲牙的汉子原本是位于龙城西面的濮子寨的人,世代打造兵器。他天资过人,技艺高超,打出的刀可以吹毛断发。酋长给了他一个女奴,女奴生了这个女儿,哲牙很高兴,给女儿起名阿茸,意思是山草开花的七月,没想到几天后睁眼却是重瞳,族人认为不祥,女奴也深为恐惧,当时就要将女婴溺死。哲牙不舍,苦苦哀求酋长。看在他精于锻造的份上,酋长终于勉强答应下来,但阿茸依然被视为异物,寨中无人愿意靠近她。去年阿茸五岁时,濮子部落的几个寨子接连发生了几起天灾,族人惶惶不安,巫师祝祷后说要将阿茸献祭方能祛灾,哲牙闻讯带着阿茸逃到了马平。他原本想逃到更远的地方,只是当时阿茸生了重病,奄奄一息,他身边又没有钱,无奈之下,哲牙当街卖自己随身带出的一把刀。几个混混看中,拿了刀却不给钱,哲牙夺回反遭到殴打,恰好当时裴长青路过赶走了地痞,十分喜爱那把刀,当场买了下来,又见他父女二人可怜,再施以援手。阿茸病好后,哲牙便在这地方落脚下来,开了铁匠铺。因为手艺出众,渐渐地,四邻八坊都找他来打铁,生活也开始安定了下来。
阿茸双目异于常人,哲牙唯恐被人看到惹出是非,很少让她出来。裴长青倒和阿茸很投缘,时常会来看她。在哲牙父女眼中,裴长青便如同再造恩人,对他自是万分感激。
“濮子人凶悍,又没见识。十年前听信了骠国人的话作乱,妄想打到龙城来。如今是老实了,只依旧蠢不可及。天灾难免,人祸不防,居然怪到阿茸头上,实在是可笑至极!”提及哲牙父女的经历,裴长青显得还是有点愤愤不平。
锦娘道:“这个忙你帮得对。无知生出恐惧。所谓重瞳不祥,只是寨民不明缘由的无稽之谈。事实上,我倒听说古来不少圣人也是天生重瞳。”
裴长青道:“原来这样啊!我见你知道的多,那就去和我娘说说,让阿茸到我们家走动也好。我娘也怕见到阿茸。阿茸整天一个人关在那间小屋里,哪里也不敢去,怪可怜的。”
梅锦应允了。
两人走走停停,倒不不觉得累,只是日头渐渐上升,晒得厉害,梅锦额头开始沁出一层细汗。
“你热吧?刚才出门也忘了戴顶斗笠。我给你擦擦汗!”裴长青抬手过来,要拿自己衣袖给她擦汗。
梅锦略摆头避开,自己擦了下汗,问道:“回春堂还有多远?”
裴长青手停在了半空,略一怔,随即收了回来,倒也没在意,只指着前头道:“看到那面挑出来的最大的帘子没?就那里。”
梅锦顺他所指看过去。
街道尽头确实高高挑出了一副招牌幌子,幌子随风飘摆,隐约可以见到上面的金色绣字,在一排门脸铺悬挂出的幌子里显得十分扎眼。门口仿佛正聚了一堆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么多人?”裴长青也留意到了,嘀咕了一声。
“去看看就知道了。”梅锦道。
两人加快脚步赶到了回春堂前,裴长青推开人群挤进去,这才看清地上躺了个不省人事的中年男子,身条瘦弱,身上衣物也寒酸,脚上一双鞋沾满泥尘,像刚从外地过来的,只是身边又没有行囊。
“金郎中,看样子这是中暑了,看他样子怪可怜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人都送到您这,您就发发善心给看下吧。”一个路人对着站在门口大声驱赶围观路人的金大牙道。
“谁抬来的给我赶紧抬走!我这里是医馆药铺,不是行善堂!一个个拿穷酸苦楚来说事,今我白看病,明我再搭上药,叫我全家老小去喝西北风?”金大牙打量了眼刚才说话的路人,头一歪,“得,您是善心人。那您给躺地上的这位出诊金药费?只要你拿出钱,我立马就给治。”
刚才那个路人不再开口。金大牙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扯起嗓子喝道:“都给我走开,该干嘛干嘛去,挡住路还叫不叫人进出了?”
围观路人议论纷纷,渐渐散开了去。
“金大牙,这钱我出了!你给我把人抬进去!”
梅锦来到病人面前,正要叫人帮忙把他抬到阴凉地方,忽然听到裴长青道。
金大牙一怔,看了眼裴长青,认了出来,哟一声,笑道:“是您呀裴少爷。好叻,既然您开口这么说了,我自然没道理不救。”
边上路人忙把那个晕厥男子抬了进去,放到一张地席上。
金大牙挽起袖子,探了探男子鼻息,又搭了下脉,道:“此人体内正气虚弱,暑热秽浊之气乘虚而入,邪热郁蒸,不得外泄,致正气进一步内耗,清窍被蒙,经气厥逆,这才壮热神昏,不省人事。”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还啰里啰嗦什么,赶紧救人吧!”裴长青不耐烦地道。
“看我的。”
金大牙忙叫徒弟拿来自己的针包,叫人解开那男子上衣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