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黑得晚,八点也还算不得傍晚,空中只隐约沾了些昏沉暗色。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漂浮在天边,橙红色,染红了脚下青色石板路。有些风,自东吹到西,又从西往南吹,吹开孟西陆肩上丝,吹开许砚风额前发。

树下很多阿婆阿爷在纳凉,身下竹制躺椅摇摇晃晃,手中蒲扇一扇一扇带起一阵微风,打着旋儿卷进了自东向西的风里,不知停泊在何处树梢,进了谁家窗户。

清平镇不大,书店与孟西陆家相隔也只十几分钟的路。许砚风将她送到巷口便离开。

孟西陆转身看他的背影,他很高但也有些单薄,专属于少年人的纤细。他走路很稳,不快不慢,一步一步踏到实处,很突兀地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

她摇摇头,暗笑自己想得多。

孟西陆到家时,陈冰玲和孟冬已经吃过饭。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剩菜剩饭也没有,她有点失落,右手不自觉摸了摸肚子,幸好之前吃了碗面。

想到那碗面,孟西陆鼻尖似乎又萦绕了那股香辣的味道,灼热又呛人,直扑进食道里,险些流出眼泪。

好像又有点饿了。

孟西陆撇撇嘴,家里很安静,陈冰玲和孟冬也不知在哪儿,索性她也没出声,想回房间去。

刚想打开房门,却听到爸妈的卧室里有谈话声顺着缝隙飘出,听声音好像是舅舅。

孟西陆感觉有点奇怪,蹑手蹑脚将耳朵凑近,声音清晰了不少。

“孟辉已经有半年没有回来了,准是跟那个狐狸精跑了。”

陈冰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听不出难过,有些怨毒和愤恨。

“家里现在挺困难吧?”

只听舅舅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存款够冬冬大学学费了,我再找份工作,攒点儿钱,咱们冬冬是一定要上大学的。”

陈冰玲边哽咽边说话,含混不清。

“那西陆怎么办?”

“西陆?我只管她到高中毕业,她要是自己有本事,就自己挣钱上大学。”

孟西陆听到这里,心里一根钢针猛刺,她抿了抿嘴,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

陈冰玲声音再模糊哽咽,她也听得很清楚,冬冬和西陆有多大的不同。

她一直都是这个家最多余的人。

孟西陆出生的时候恰逢外公去世,陈冰玲和父亲素来感情深厚,每次看到西陆都想起自己去世的父亲 ,向来对西陆有诸多不喜,只偏爱自己的大女儿孟冬。尽管慢慢地父亲的去世对她的影响已经逐渐消失,但她对西陆的不喜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似的天经地义。

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是孟冬先挑,剩下的给她。有时候孟冬都想要,便都搂进怀里不撒手,陈冰玲每次都说:“先给你姐姐,下次我再给你买。”

西陆知道,永远都没有下次。

有一次爸爸孟辉回家带了几件儿小东西,孟西陆偷偷看了一眼,都是些时下流行的小玩具和女孩子喜欢的小首饰。

照例是孟冬先挑,轮到孟西陆已经只剩下了一个看起来不知道的干什么的魔方,但孟冬见那个丑丑的正方体在孟西陆手里转动,还会变颜色的时候,又很想要。

“我想要那个,我和你换!”

语气高扬,是个名副其实的公主。

孟西陆不肯,也不说话,只死死地瞪着孟冬。

孟冬见西陆这副态度,气的瞪大了眼睛,粉脸涨红,发泄似的将她那个蝴蝶结发卡上的塑料钻石扣了下来,接着将发卡狠狠地扔在了西陆脸上,就跑回房间大哭了起来。

边跑边哭边转头看陈冰玲,好像再说,妈妈快来哄我。

孟西陆哂然一笑,眼睛微动。发卡的塑料边缘划过眼睑,生疼。

最终魔方和发卡都被陈冰玲拿走,哄她的宝贝女儿开心。

第二天,孟冬的头上别了一个和昨天一样的完好无损的发卡。

孟西陆等了好久,妈妈始终没有给她送来本应该就是她的的魔方。

她越来越不爱说话,每次陈冰玲和孟冬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一些母女贴心话的时候,她就躲回自己房间去。久而久之,孟西陆好像成了远客,寄宿在这家里,只在吃饭时间露面。其余时间她在哪在做什么,陈冰玲一概都不管,她只管她饿不死。

没有孟冬长相甜美,也没有其它女同学那么会打扮,又不爱说话,孟西陆好像成了一个怪胎。在家里没有人理,在学校也是个隐形人,老师记不住她,男同学不屑和她来往,女同学也不愿意和她交朋友,因为她总不说话,在一起老是冷场。

孟西陆将自己伪装成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样子来面对其他人,却独自一人满足又开心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这个家里,唯一对西陆没有偏见的只有孟辉一人。他知道西陆在家的生活不好过,总在他在家的时候给西陆多一些补偿。

孟辉在外地打工,每半个月回来一次 。他每次回来都带西陆去公园,去书店,去各种各样好玩的地方,他会给西陆讲很多他经历过的或者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趣事,带她去看电影,去棋牌室看人打牌。孟辉性格外向,喜欢玩儿,有很多各种性格不同职业的朋友,他带西陆去见他的朋友们,他们带给她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不是孟冬那样的只知道芭比娃娃和公主裙的世界,她去海洋馆看了美人鱼,也去博物馆看了神仙像,她还有一本厚厚的童话故事大全,尽管她没有可爱的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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