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莽汉河不知见证了多少莽汉的抢杀掳掠,不算激荡的河水下,不知沉沦了多少尸骨残骸,以至于这条外表很寻常的河流充斥着鲁莽和肃杀之意。
眼下,清幽的月光静谧地洒落在莽汉河河面,营造出安详的感觉,哪怕只是外表如此,也是种美好。
一艘华丽奢靡的舫船停泊在莽汉河一侧的岸边。
舫身长达数十丈,舫上的主体建筑是一座以极为坚实的红木打造的楼阁,楼阁高达五层,每层都以殷红色的帷幔悬挂装饰,连栏杆梁柱都红得耀眼,配以各个角落悬挂摆放的红灯笼,更是红得惊心动魄。
红色,这已经成了红艺舫的象征,但凡到到红艺舫玩过的客人,都很难忘却这里的红色,即便没来过的人,也有不少听闻过红艺舫的红粉佳人。
所谓红粉佳人,无非指的是女妓,红艺舫再华丽奢靡,若没有妓姬,便黯淡无光,就不是红艺舫了。
偌大的莽汉河上只停泊着红艺舫这么一艘舫船,其他船舶大多都是附近一些帮派的用船,要么就是水盗船,这些船舶大多很简陋,在红艺舫这个华丽大物的衬托下很寒酸,以至于红艺舫显得格外醒目。
龙江有成百上千条分流,在这成百上千条江流上,妓舫的数量也是成百上千,顺水浪迹做生意的妓舫不少,敢停泊在莽汉河做生意的就屈指可数了。
莽汉河附近聚集的都是莽汉,包括了一些山贼土匪水盗和不少靠打杀著称的帮派帮众,也就难免会有一些莽汉会在妓舫耍狠撒泼,虐待毒打甚至残杀妓姬,但敢在红艺舫上不规矩的人往往便讨不到好去。
红艺舫运营二十年来,在龙江流域已经闯出一些名声,不仅仅是女妓方面,还有武力,只因红艺舫上有个罗大家,很多莽汉都知道她的厉害,不敢在红艺舫动粗。
像郝有金那种人是很少的,郝有金无非是个愚蠢的土豪罢了。
因为莽汉河停泊的妓舫少,所以稀罕,因为莽汉多,所以对女妓的需求更胜,妓舫停泊在这里,生意肯定很好,所以红艺舫这次在这里一连停泊了多日。
……
走出卧房后的仇生,顺着一座旋转木梯走上了红艺舫楼阁的楼顶。
楼顶是一片很空阔的平台,平日少有人问津,仇生却喜欢独自一人来这里。
虽是深夜,对红艺舫而言,却是最热闹的时候,女妓们这时要么在对客人陪酒陪笑,要么便已经被性急的客人按倒在了床榻。
二十年如一日,鲜有例外。
下面的楼阁内人声鼎沸,欢声笑语,莺莺燕燕,一片靡丽景象。
上面的楼顶平台却很空寂寂寥,呼啸着从河面不断吹来的冷风,应证了“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仇生抱着飞琴,坐在红木栏杆上,在他上方,十一月十四的明月孤独地高悬,在他眼前的下方,正是红艺舫的出入口,那是一座木桥,由几块红色大木板临时拼接而成。
木桥连接着河面上的红艺舫和河岸,被红光染透的夜色之中,不断有客人通过红木桥,一些是来客,显得急不可耐的样子,一些是已经享乐完的去客,显得心满意足。
河岸深处是片葱茏的竹林,竹林深处连绵着崔嵬的山峦,这片很大的山峦附近坐落着三座城池,最大的一座名为大渡城,大渡城是兽腾帝国北边的军事重城,防卫的对象就是龙江北边的凰国。
当仇生转个方向极目远眺的时候,顺着莽汉河眺望远方,依稀可见一条朦胧的白线。距离太远,看上去才是白线,一旦迫近便能看清它的真面貌,那就是龙江。
仇生接着朝着西方眺望,在遥远的西域,在十八年前,他的父母就惨死在那遥远的西域。
十八年前,仇生的父母被人设计杀死,当时他母亲刚将他分娩出来,仇生大难不死被一个叫呼延霸的高手解救,随后被呼延霸交给了红艺坊的罗大家,被罗大家抚养长大。
光阴似箭,转眼十八年过去,此时此刻坐在明月下栏杆上夜色中的仇生,想到当年自己父母的惨死以及自己的侥幸偷生,他知道,他能活着,实在很不易。
仇生情不自禁吟诵出了一段话:“哪怕在黑夜里遍体鳞伤腥风血雨,也要将朝阳染红烘托,带出一道足以划破苍穹的晨曦,照亮这幽暗的征途,活着即是光明!”
是啊,黑夜再幽暗也不可怕,征途再残酷也不可怕,只要活着,就是一种美好的光明。
当下,仇生收住了迷惘,却又想到了罗大家为他准备好的江南国户籍文书,想到了要,也就意味着他要跟红艺舫告别,跟过去的十八年时光告别了。
仇生又不禁生出一种强烈的寂寞感。
仇生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会跟很多来了又去了的女妓一样,哪怕他比那些女妓待的时间都要长些,但红艺舫也注定只是他人生的一截路段。
仇生忍不住将手搭在了飞琴上。
飞琴的样式有些特别,形状类似于琵琶,琴弦又类似于古琴,共有九根弦,出的声音很灵动,比古琴更幽远,丰富诡变,美妙异常。
仇生轻轻弹奏起了飞琴,弹奏的是一叫《寂寞小吟》的乐曲,这是他自己原创的。
平台的楼板很厚实,仇生的琴声传不下去,不会破坏下面红艺坊中的喧嚣和浮躁,只能在平台之上寂寥地飘飘荡荡,河风稍微用力一吹,便被带走。
一曲弹完,仇生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赞叹声:“弹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