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斜晖,金红云霞降落在远处的城池上,戒备森严的城墙早已用漆黑铠甲肆意勾勒出不可侵犯的轮廓,此处已然踏入了长安城的地界。官道旁,刻磨百年的石碑承载着这座城池沉重的记忆,其上“长安”二字棱角分明,今年的官役奉旨精修过的,可这石碑知道,无论此人下刀之前如何出身书法世家,如何钻研字体,都不得当年国朝始帝领着千军万马,挥剑赐名的神采一二。
与界碑相对的原是一座小石屋,尝闻古人于此折柳送别,寒蝉切切,时过境迁,时移世易,这石屋也只剩下了一座石壁,天地逆旅,来往者,或题诗,或作画,寒来暑往,时晴时雨,其上墨迹斑驳叠复,更有名篇得人拓写,因此世人称其为“观古碑”。
此刻李疏与王泽正立于碑前观赏,看到一处笔力遒劲者,写道:“天下艰巨之事,成效则俟之于天,立志则操之在民。”其字点如坠石,划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只可惜过于锋芒毕露,免不了过刚易折,虽用极难得的墨在芸芸众人中留下了笔迹,但在一众哀叹时运不济的诗文中更显得苍凉之感。
王泽双手负立,叹道:“遥想文正公与诸位师兄秉烛夜游,大谈天地,宴请西江北斗,世间万象皆揽胸中,何等恣意,当年匆匆离京,如云诗篇却留下这么一句话。”
李疏淡淡一笑,道:“前朝十国动乱,迨至国朝,隽才云蒸,诗家辈出,才有如今文坛盛世,文正公骤然陨落,固然是国朝一大损失,何不是天家过于薄情?”
王泽皱眉道:“定嘉,慎言。”
李疏漫不在意地抬头望天,不经意瞥见石碑上端,笔迹潦草道:“绍兴三年五月十二,途历月余至京城,饿极,不禁思及家中烧鸡。”还写了落款,“天水袁洲”。李疏反复看了几遍,确认这就是袁洲手笔,心中大喜,袁洲竟然在绍兴三年就来京城了。
上一世她作太后时的景平年间,朝中她共有三大谋士,甘肃天水府袁洲,袁鼎成便是其一,此人出身军伍微末,外祖、父亲皆是康宁侯麾下军士,大致是康宁侯府迅速没落,父辈早丧,出仕之路颇为坎坷,不过她掌朝时,袁洲尚能位至兵部尚书,可见此人才干非凡。
“郡主!”卢观风执缰勒马,翻身而下,“按理说我此时应该在西北军营中,不便进城,前面已经有人接你了,走吧,趁着城门还没下钥赶紧进城,我这再多耽搁几天,回去不知道又有多少军鞭等着我了!”
他言语闪烁,李疏颇有些促狭地看着他,卢观风被她盯着一阵儿不舒服,抓抓后脑勺憨憨笑了两声,李疏甩甩衣袖,细眉斜挑,由着青萦、清欢扶她上车。
行车未过多久,已经能遥遥听到城门口的叫卖声,车队停了下来,一直跟在马车旁边的王泽似乎也驱马前去,李疏不知一时发生了何事,正吩咐青萦下车查看,马车外就传来清冽男声,道:“臣谢琰,请郡主安。”
李疏搁置在空中的手顿住了,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竟不知作何反应,青萦低声道:“郡主,郡主,”李疏晃过神来,青萦接着道:“是谢世子来接您啦!”
李疏慢慢掀开车帘,眼前那人手中持剑,俯身作揖,低着头看不见他容颜,他身穿苍色长袍,领口袖口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嵌玉小银冠,从前他就是这样,规矩礼仪从不错一步,也是从前,冷冰冰的深宫中只有他这个禁军统领陪她的时间最多,他的身形、影子,她断不会认错。
李疏扶他胳膊,道:“阿琰哥哥快请起。”
谢琰起身站定,道:“谢郡主。”
眼前男子面若美玉,脸庞瘦削俊刻,肤色有些日晒过后的蜜色,剑眉斜飞入鬓,薄唇微抿,眉眼间总带着淡淡的疏离,道:“臣来接郡主回家。”
谢琰扶她下车,一华发老人由小厮搀着蹒跚走来,李疏颠簸着跑了两步,哭倒在老人身前,悲痛道:“孙女给外祖父请安!”
谢淞长叹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将李疏拉起来,谢老侯爷年少时fēng_liú堪比魏晋,也曾一壶酒醉卧青江,也曾一幅画倾绝天下,如今谁又能认得眼前这个华发不胜簪的老人呢?
黄昏起风,扬起官道上层层尘土,这一行老老少少终在长安城重逢,只有李疏知道是她跨越了时间与生死才换来的这如梦似幻,却不得不信命运二字,始终要将她送回这风波诡谲的长安城中。
卢观风拱手道:“谢老,阿琰哥,郡主我已送到,此时不便进城,晚辈赶着回去复命,先行告辞。”
谢老侯爷点点头,谢琰道:“一路小心。”
卢观风翻身上马,对诸位点了点头,拨转马头,带着几名军士,扬尘而去。
天色渐晚,谢老侯爷、李疏并谢琰坐在谢府马车中,青萦、清欢坐在随后的马车中,王泽其人在京城打眼的很,谢琰建议王泽还是不要跟着李疏的马车为好,不用猜就知道是清逸伯府的女眷,平白惹出许多麻烦,且李疏此次进京行踪隐秘,一路上左绕右绕生怕刘府又盯上她,行程已延后了好几日。
王泽只好打马先回京城伯府。
马车上,谢老侯爷沉声道:“前时太后召我入宫,说你母亲给你定了表字?”身体似有不适,隐隐地咳嗽,身体微微颤抖。
李疏点头,道:“母亲写了‘定嘉’二字。”
李疏刚要解释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