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想出山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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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到有好吃的,我还是雀跃。
我们一老一小脚力都挺快,不走地面,只从树枝间腾跃。老头子在一旁看着我步法,很难得地欣慰道:“嗯,看样子为父把你教得不错,这身手应该足够逃命用了。”
我觉得好笑:“这深山老林的,有谁来要我一个小丫头的命啊?”
老头子捋须作高深状:“你忘了为父平时怎么教你的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有危险,拔腿就溜。”
时入盛夏,整个山脉都郁郁葱葱。林间枝繁叶茂,错综相接,我跟在义父后面,轻踏枝叶,觉得比飞鸟还轻盈自在。
当初我送王七回去时走的也是这路线,只不过走的是地面,且那小子三步一踟躇、五步一回首,走得慢慢吞吞,足足从清晨走到日落,如今我和义父一个时辰就到了山脉的外延。
流云城乃是魏国边界的一个小城,因与雍国、魏国间的贸易互市,十分繁华热闹。
老头子似是轻车熟路,七拐八拐来到条老街上,踱步走进一家招牌老旧的小馆子,要了满满一桌子菜。
我正吃得开心,老头子把一碗馄饨推到我面前:“尝尝这个,最好吃了。”
我尝了尝,却觉得没多大出彩,还不如过年时顾家嫂子做的馄饨好吃。
老头子低头喝着馄饨汤:“当年,为父流落在此,钱袋丢了,饿的发慌,在街上盯着一家家卖吃食的铺子,眼睛也不眨。你的娘亲经过,恰好瞧见我狼狈形状,虽然是陌生人,却带我来这间小馆子,请我吃了一碗馄饨。她那时已是个姑娘家,比你现在还大两三岁,一把上来拉住我的袖子,竟没半点矜持。”
他忆及往事,自顾自地微微一笑。
老头子极少说起我父母的事情,只是说我娘早逝,亲爹不知去向,随我怎么问,也不肯多说,只提到过我的娘亲是个太阳一样明媚美丽的女子。每次被我问的烦了,他便一捻胡须,老调重谈:“那是一个风雪夜,半夜里,为父听得门外有动静。起身一看,门口放着个冻得半死的小婴儿,喏,只有这么大一点,便是你了……”
此时我放了筷子,想听他多说些我娘亲的事情。然而他没再说下去,只默默把那碗馄饨吃完。
我跟着老头子在镇上溜达了一圈,四处乱看,只觉得处处都新鲜,眼睛不够用。
不留神间,老头子已在一个摊子上停住,那摊子上串串山楂裹着红糖、撒着芝麻,晶莹闪亮地看着就很诱人。老头子给我买了一串,自己也拿了一串吃起来。身后摊主看着他的白发,调笑道:“瞧这老爷子跟小孩子似的,倒和孙女一起吃上了。”
老头子不以为意,我回头对那摊主龇牙咧嘴作凶狠状:“这明明是我爹!”
老头子斜眼看我,说:“你从小到大可从没叫过爹,早知道一串糖葫芦就能收买你,为父应该早点带你出来才是。”
我不甘示弱,也斜眼看他:“我猜猜,你平日这么吝啬,葫芦,肯定是我娘亲从前也请你吃过糖葫芦,对吧?”
老头子哈哈大笑,红色糖渣粘在白胡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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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回到山里,老头子似是心情极好,沐浴更衣后,坐在廊下弹琴。
我极爱听他弹琴,赶紧搬个小凳子在院子里远远坐好。夜凉如水,琴声悠悠似不知从何处而起,似溶溶月色般笼罩这山林。
整个寨子似乎都安静下来,我只觉心中一片清明,却莫名其妙地感到忧伤。抬头看月亮,却见阿原不知何时已在院旁的槐树上,抱臂坐着,目光沉静。
只听得老头子边弹边吟道:“怀抱独惛惛,平生何所论。由来千种意,并是桃花源……”
似是我的错觉,我觉得老头子的气息,有些紊乱。
“榖皮两书帖,壶卢一酒樽……”
我虽不精通音律,却能肯定,这琴声有些散乱……
我疑惑地抬头去看阿原,他仍垂着眼,一动不动。
“自知费天下,也复何足言……”
琴音转徵!
我猛地站起来,踢翻了小凳子,朝老头子跑去。
像是知道我要过去,他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