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步元话音刚落,辛大露就一个纵身,猛地跳上了他的背,双手死死的勾住他的脖子。陈步元顷刻间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上身不由得往下一坠,口中悻悻道:“辛姑娘,你可真…沉重如石啊!”
辛大露“啪—”地轻拍了他一下,撅起小嘴,心中暗自想到:他还石头个没完没了了!
她心中还在自嘀自咕,=身,这感觉是那般厚实和粗犷,低头看去,却是陈步元将白虎刀挂在腰间,伸出铁臂环住了她的腿。辛大露的心,不由得“蹦蹦蹦”跳个不停。
“走了!”他回头冲她憨憨地笑了笑,抓牢她就是健步如飞。
他说她沉,却走得飞快,好似背上未负一物。
辛大露起先只是两只手指尖儿点着他的肩膀,有时遇着陡急的下坡,陈步元步子即大且快,她几次往后倾倒,吓得心里一虚,这叫什么稳如磐石啊!她那个惴惴不安,比两侧生出的微风还要摇摆。因为怕掉下去,她不得不将身子靠近些,还不够,便再靠近些……最后前胸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完完全全贴上了他的后背。他两肩宽阔,暴突起两块壮硕,辛大露就将下巴搁在它们中间。这陈四公子顾着埋头赶路,走得嘿嘿地精神,却一个句子也不说,只会呵呵的笑。沉闷之下,辛大露只好细细的打量他,她这会才发现,他的手臂太粗硕,以至于不能紧贴在身体两侧,向外咋呼着,就像他的两条腿,走路的时候,也有些外八……
辛大露趴得久了,觉得他背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她拿鼻子嗅了嗅,不是香味,不是汗味,也不是青袍子的味儿……
“你嗅甚么?”他回过头问她,黑黑的眸子就像他黑黑的眉:“跟个小狗儿似的!嗷—”他还没说完,后脑勺又挨了辛大露重重一拳,看他的样子,不满撇撇嘴,才真像只小狗。
“四公子,我问你个事……”辛大露手上虽打他,但脸上一直是笑逐颜开的,心里也顺畅,可突然想到一个丝毫不相干的事,整个心都“咯噔”地堵了起来。
“但说无妨!”陈步元乐呵呵答道,他想习惯性拍拍胸膛,却猛记起胳膊还扣着辛大露:“陈某有问必答!”
“那个…那个先前你救得贾仙仙…和你是甚么关系?”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想问这,但是不问出来,心里就好似真压了块“石头”,怎么也不舒服:记得上次他救贾仙仙,见着她同大车一道消失在视线中,透过遮面的黑布开怀大笑,好似郎情妾意……糊涂!甚么郎情妾意,就是他同贾客珠铁板钉钉的姻缘,自己也没觉得这般难受。
辛大露暗暗在心中告诫自己,她这种难受,一定是因为好奇。
陈步元倒是丝毫未曾察觉辛大露的自我纠结,他反应了一会儿,爽快地回了她:“哦,你说同妹啊。”脸色微微有些沉,似有几分不快,正了色道:“她不叫贾仙仙,那是奸贼给她起的侮名。”
“那她叫甚么?”辛大露听出了端倪,这个贾仙仙,似乎并非是真正的家奴,但贾相却将她作家奴卖掉……又洞悉了一个贾家的秘密,她心里好生发怯,声音也微微有些颤:“她是…哪里人氏?”
“她叫吴同,是吴国公的重孙女。”陈步元声若大吕,坦然告知。
原来是吴国公吴潜家的啊,他本是左丞,前些年却被革了职,贬黜做建昌军。因为什么罪儿,辛大露记不清了,也许这罪名本声就很模糊。好像是因为一首童谣: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毒业虫,夤缘攀附有百足,若使飞天能食龙……坊间似乎连这童谣,也传得不完整。
总之,国公家的小娘子,却落到这般田地……她想起自己将其卖给老孤寡秦七窍的时候,那一双死命瞪着她的眼睛,不禁心有戚戚,幽幽叹道:“桐树花深孤凤怨,到真应了这个有些悲凉的名字……”
“不是梧桐的桐!”辛大露还没说完,陈步元就打断了她,他星目低垂,剑眉却直往两侧斜挑,声音大的振聋发聩,却又压得很低:“是‘但悲不见九州同’的‘同’。”
“……”辛大露默默然接不上口,紧闭着双唇。这世间的一切,仿佛忽然间就沉重了,她想了千百句来续这个话题,却觉得任何一句都是那么的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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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后半段路都维持着这沉默,直到见着一个小店。
这店并排立着四五间小屋,即做客栈,又卖酒食。屋外竹竿上高高挑起“酒”字旗,迎风招展,一张长台,左边挂着些许牛肉,但吃便割。右边是个灶,蒸着热腾腾的包子。下首四五张简陋的木桌边,三三两两围坐着行脚客,觥筹交错,猜拳行令,倒也自成一道风景。
见着一个魁梧汉子驮着一个姑娘过来,不少客人都停了手中的事,嘴里的话,或明或暗地朝这边看来。
他们看陈步元,陈步元也看他们,坦荡荡接着众人的目光。他走到一张木桌前,先是缓缓蹲下,似犬般上身下倾,方才小心翼翼松了手,放辛大露下来。她却早就被那些人看得不好意思,一直低着头,拿袖子遮遮掩掩。
因为背了她,陈步元的袍背上都是褶子,他也不整理,刚刚坐定就高声喊道:“小二,来十笼包子!”
十笼包子,他要吃死啊!辛大露不禁有些怀疑:“四公子,十笼包子你吃得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