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吧!有没有感到历史的连接和脉动!你可真是帮我大忙了,刚挖掘这个砚台的时候,一圈人都不认识。我立马说这是多足砚,这逼装得简直满分!哦对,老师说很有可能可能是萧皇后的日常用品。”
“第二个墓室也开始挖掘了?”梁姐疑道。
宋哥忙着把砚台送回文物箱,远远喊着:“是啊!没有盗扰,状况不错。问题在于没有墓志,可惜了。”
“现在出土的大多是陶俑,有新进展我明天早上再告诉你们。……晚上不行,太累了,沾枕头就能睡着。你说啥?洗澡?周末进城再说吧……好,拜拜拜拜,你也注意吃饭。”宋哥在电话那端匆忙挂了电话。
可能是宋哥的勤奋打动了燕燕,坐回工位的燕燕倦意全无,重新握紧工具准备大干一场。她又想到千里之外的邯州新挖掘到的同款多足砚,不由得会心一笑,她真开心她不是孤独的。
专注,一定要专注……燕燕在脑海中大声规劝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失败。
她越努力劝自己不要乱想,思绪就越纷杂凌乱。她的思维像筛子,手忙脚乱堵住一个孔,更多漏洞就会显露。这会她的心思已经从中午的青椒真难吃,飘到下班回家应该带瓶洗发水。
这时候深呼吸已经无济于事了,燕燕思考片刻,直接走到室外让凛冽的秋风给自己清爽一击。
真冷!习惯了室内温度的皮肤接触到寒风顿时冒出一层鸡皮,指尖的温度被掠夺,新买的大衣已经不足以御寒。
燕燕微微发抖,脑内却格外冷静。大风吹走了心中纸屑般的琐碎感情,燕燕阖眼沉思。又是一阵劲风夹杂着冰碴打在燕燕脸上,风过去后她吐了一口气,慢慢睁开清澈的眼。
现在最应该在意什么……已经清楚了:
应该在意文物上细微的裂缝、修补处和原件中间不平的粘接以及表面釉质不均匀的颗粒感……只有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燕燕平静走回工作室,稍微捂热手指,再次稳稳当当拿住了她的工具。敦厚的白瓷器物似乎在回应她专注的眼神,这次燕燕几乎毫无障碍地潜入深蓝,就像轻松潜入水中的水鸟,捕捉飞速游过的一尾微光……
“我回来了。”燕燕开口问候躺在地上的尫娘,“你感觉怎么样?”
尫娘站起身,点点头迎接燕燕:“我感觉很好,很平静,很专注。只要你感觉好,我也不会很难受。”
“啊,我吗?我这么厉害?”燕燕诧异。
尫娘微笑点头:“那当然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依靠你。”
过奖了……这么说我,我都不好意思了。尫娘我问你,你在宴会上听过秦王破阵乐吗?能想起什么来吗?
尫娘垂头:“不……我不经常去宴会,秦王的乐曲我更是连听都没听过……”
看来尫娘确实不问外事……一般的宴会庆典,她都会回避。这就有点难办了……你记得皇帝给你赐婚过吗?对象是应道君吗?我比较希望是应道……
“嘶……”尫娘弓起身子,强忍痛楚揉着头努力回忆,“对不起,好像是……又……我记不清楚,真抱歉。有没有别的提示……”
我想想……这个!贞观六年皇帝准许死刑犯回家办理后事,贞观七年二百多人全回来了,无一逃跑。你听说过这件事吗?
“我有意避开世事,宫人若谈论,我也不会听。”
那贞观九年你有没有印象?那年太上皇,也就是你的爷爷,他去世了……
“对,对!”尪娘神色大变,“阿翁五月崩了!我还记得那年人人服孝,禁婚娶……对了!十年还有皇后大丧,那之后禁婚娶,我想到了!但他还在等我……”
她迫切地向燕燕伸出一只手,抓紧燕燕,两人一同下沉。这次下坠让燕燕格外难受,双脚触及地面时,她眼前仍然模糊一片。浓烈的烟味刺得她想流眼泪,最可恶的是她束手无策,只能凭精神强忍,不能控制身体做出反应。
过了很久,燕燕才能透过烟雾看清四周。她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这是宫中的房间吗?竟如此逼仄。
窗户只开了一条小缝,厚重的蓝布挡住了光线。她听到接连不断的咳嗽声,连续咳几十下最后哇的一声,很可能一口血吐了出去。燕燕寻声张望,突然发现房间深处还摆着一张床,重重帘幕后一个披散头发的纤细身影——错不了,肯定是尪娘。
燕燕踩着返潮的地砖凑近,难以置信地发现尪娘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妇人服侍。
妇人麻木地给尪娘轻轻扇着风,侧过身不忍看尪娘。小丫头默默流泪,用袖子拭去泪珠,一勺药一勺蜜水递到尪娘嘴边,尪娘很乖,明明紧蹙着眉,她却不喊苦也不吐。如果咳嗽就咳完漱口,再一言不发喝药。就这样她静静喝完一碗褐色药汁。
“尪娘,待老身奉果,今日有枇杷。贝母梨炖上了,下午调蜜喝了最好。”
“好。”尪娘小声回应,微弱的声音中透着苦涩。
“在之后医官和博士来问疾,针师今日不来了。”
“好。”
看尪娘瞧着窗户,妇人走过把窗户打开一点:“可是想出去?等尪娘身体大康了,我们不妨在院里走走。”
尪娘轻笑,声音很轻松:“不,我想我也快出去了。我今年若是真去了,倒给人省不知多少事,人人都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