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岱螺牙山下有一个镇子,不大不小,五百户人家,或许和滇南其他有名的乡镇比不了,但是就方圆几十公里来说,这样的规模已经算是一方繁华地界。听老人说,以前诸葛亮南征的时候曾经在这里停过脚,并且把镇上的主干道征作了粮道,以滇南地区对他老人家的崇拜来说,这可是个天大的荣耀,所以这个原本名为松桥镇的村子,历经了三次改名,诸葛粮仓,诸葛镇,还有最为蹩脚的诸葛歇脚。
镇上的权贵们大都是些土财主,属于有钱有势没文化的标准类型,黄齿红舌得吵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定了一个行粮镇的土名,土归土,可倒是十分的贴切。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行粮镇是为数不多的安身立命之所,起码的,地里还能存下余粮,家家户户少有饿死渴死的村民,很多人说这是因为改名了镇名,换了个好风水。但是也有人说是因为诸葛天师的福荫庇佑。
几千年过去了,行粮镇逐渐演变成了富饶一方的县城,也就是现如今的庆岱市行粮县。
白争到行粮县的时候才九岁,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所以面黄肌瘦,人也长得畏畏缩缩,披着那一身破破烂烂不知道从哪个狗窝里抢来的碎布条,要不是手脚俱在,五官皆全,八成会被人当成一个走兽。
他在县城里待了三个月才结识到一个朋友,是一个老得想挪窝乞讨都困难的老乞丐。
白争来县城的第一顿饱饭,就是他施舍的。
说来也让人没法理解,明明是一个小康遍地走,麦穗无人拾的地方,乞丐却偏偏活不下去,这里的人仿佛个个都是势利眼,对沿街乞讨的人总是白眼相待,哪怕破兜儿里有个一两毛的余钱,就是宁可等到它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穿过漏洞,滚落在大街上,也不肯主动扔进乞丐的破碗。
白争前面三个月全都是在打架和被打中度过的。
打架是为了吃食,打架的对象是路边的土狗。
被打是也是因为吃食,打人的对象是土狗的主人。
他比刚来行粮县的时候更加瘦弱了,力气使不出,甚至连土狗都打不过了。
那一天是小年,白争的鼻子醒的很早,空旷的街道上弥漫着一股令人抓狂的香味,他很饿,与他相距不过十多米,同样蜷缩在地面上的那个老乞丐,也是一样。
那个老头儿或许是瞎了,他从来不肯把眼皮子褶上去,全都是靠着耳朵在分辨身前有没有来客,嘴巴一张一合,一句“善人有福,年年有福”就顺出口来。
白争看着他身前的那个破碗有点儿犹豫,里面躺着两个毛票,毛票扔进碗里是没有声音的,或许这老头儿都不知道自己的破碗不知道什么时候受到了这般天大的青睐,是的,青睐,两毛钱,不该同时出现在一个行粮县的乞丐碗里。
拿?
还是不拿。
他犹豫了。他很饿,很想念从土狗嘴里抢食的日子,还有那些土狗的肉香。
天上下雪了,白争心里那口正在咕咚咕咚炖着狗肉的锅,一下子熄火了。
“饿了吧,拿去,拿去买点儿吃的。”
白争转过头,看到老乞丐冲他单手举着破碗。
那双眼睛还是闭着的。
“我不要。”
“拿着吧,这东西我要了没用,不能动了,送不到饼子铺,我就吃点儿现成的。”
“不要。”白争摇了摇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动摇得有多厉害,就好像是一只猴子爬上了椰子树的顶端,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树干左摇右摆,自己根本站立不住。
“你不拿,早晚还是让别的小孙子抢了去,你拿着,买四个饼子,分我俩,还有俩,给你当跑腿费。”
那个年纪的白争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原则,也不懂什么无功不受禄,他只是单纯的觉得不该拿这个可怜老头儿的钱,但是现在又觉得,自己应该帮帮他,让他吃一口现成的。
是的,一口现成的,老乞丐只吃了一口,就说这饼子隔夜了,硬的很,没牙了,咬不动,你都啃了吧。
白争不觉得,他就觉得天上飘着的那些个香味儿都到了他自己的嘴里。
自那往后的两个月,老乞丐几乎每三天就能从白争那儿吃到一口现成的,有时候白争也会纳闷儿,为什么自己来了这么久,磕破头都要不到一分钱,而这个只能动动嘴皮子的老头儿却能隔三差五的拿到毛票?
只要脑子里有了这么个疑问,那么心里的猜忌就停不下来了,是不是自己的扮相不如他的好?还是他在这里呆久了已经有了老主顾?
往后的时间里,白争一直在留意着光顾老乞丐那个破碗的人,几乎全部都是一些现成的吃食,根本没人弯腰递钱。
这个疑问让他苦恼了很久,直到一天夜里。
那天白争记得很清楚,大年夜,天上的月亮不亮,但是街上的灯笼很刺眼,他能无视周遭人家的熙攘,但是却没法抵制住尿意的侵袭,睁开眼,刚准备爬起来往后挪两步,眼角余光瞟到老乞丐的时候猛然定格。
那双枯老的手,似乎正在从身子底下往外抽什么东西。
老乞丐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的小,动静几乎微不可闻,从他鼻尖漫开的白气能看出,这么微小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是十分的吃力。
用了足足十多个呼吸的功夫,他才把那样事物从身子底下抽出来。
是一个灰布包。
老乞丐颤抖着翻开布包,展露出其中整整齐齐码好的钞票。
一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