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出地址问路人,路人给她指了指方向,是村尾最末那栋小楼。
那是一栋典型的农家小楼,已是半旧,外墙贴的土红色和白色的瓷砖有了风吹雨打的痕迹。正是秋季,晒坪里晒了玉米棒子、豇豆、辣椒,屋檐下堆了地瓜、土豆、好些新鲜的蔬菜,坪里撒了些谷粒,几只鸡在那啄来啄去。
这屋子,竟透着十足的田园恬淡之气,与她想象中孤苦老人独居的惨淡完全不同。
她正站着不知所措,从屋里出来一个老人家,单瘦,佝偻,一头白发。
如果她没猜错,这就是她奶奶,算算年纪,应是八十多了,虽然身形如老树般弯折,步履也已蹒跚,但此刻手里拿着根扁担,弯着腰将那些土豆、地瓜和蔬菜都放进挑筐里,塞了满满两筐,眼看扁担一挑,挑着就要走。
她忙上前几步,想叫一声,却唇齿生涩。
老人家却看见她了,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下她,没说话,挑着担子继续往外走。
“奶奶”她焦急之下叫了出来,就算是寻常老人家,平时遇见了也会叫声奶奶,何况,这有可能真是自己的奶奶呢
老人听见,再次抬起头打量她。
“奶奶”她有些不自在,这个自我介绍很难做,可既然来了又不得不做,“我我姓涂是是涂成功的女儿”
她声音很小,能说出“是涂成功的女儿”这几个字,已经很不容易。
奶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朵不好,听不见”浓浓的乡音方言,声音嘶哑。
涂恒沙站在院子里,窘到了极点,要怎样大声宣布她的来历
奶奶见她不说话,指指屋子,“门没锁,屋里有水喝,早饭也有。”
“”竟把她当成来讨水喝的路人了,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经过,她拉着奶奶的挑筐,大声对着奶奶耳朵喊,“我叫涂恒沙是涂成功的女儿”
堂屋里,隐隐的,竟然有回声
“我是涂成功的女儿女儿”
是,她是涂成功的女儿,无论她心里多么别扭,这都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喊出来,也就释然了。
她内心里百感交集,一时竟红了眼眶。
她是涂成功的女儿,她是
奶奶愣了愣,这才放下挑子,转身往屋里走。
这是把她撂在外面了
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却见奶奶到了屋门口又返身,见她没跟来,朝她招招手。
她忙跟上去,跟着奶奶进了屋。
堂屋里当中的桌子上,搁着几个大馒头,一叠酱菜。
“吃”奶奶背对着她指了指桌子,去给她倒了杯水。
水搁在她面前时,她才发现,奶奶也红了眼。
涂恒沙握着水杯,拘束地想着谈话从何处开始,坐在她对面的奶奶却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佝偻的姿态,若非眼角那蜿蜒而下的浑浊的眼泪,会让人怀疑这是一尊枯败蜡像。
她打量着屋子,正中挂着一张黑白相片,被包围在一片塑料风景画和财神像的中间。相片里的男人三十左右,跟她在监狱看到的父亲的照片有些像,所以,这是她叔叔已经过世了
静谧中响起奶奶沙哑的声音,“十八年,走了十八年了”
这沙哑太有渲染力,涂恒沙眼睛一酸,原来父亲那些钱终究没能挽回叔叔的命
十八年,时光就定格在那年轻的时候了
“你爸爸还活着吗”奶奶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涂恒沙微微惊讶,奶奶竟然不知道爸爸的事
她点点头,却见奶奶还在看着她,没看清吗她再次用力点头,大声说,“活着”
奶奶的眼泪再一次滚了出来,她撩起衣角擦擦,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当年哭太多,眼睛哭坏了,看啥都是糊的”末了摇摇头,眼泪又滚出来,“杀人了报仇了有什么用坐牢了牢里是死是活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不敢问不知道就是活着的怕啊死人都死怕了哩”
死人都死怕了所以那些患尘肺病的人死了很多她算了算,那年自己五岁,二十年前的事了,有多少人患着这个病熬过了二十年
“都死了”奶奶吧了吧无牙的嘴,嘴角溢出白色的沫儿,“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十五年,活得最久的熬了十五年,都死了”
旁边厢房里传出苍老的咳嗽声,奶奶道,“你爷瘫了十几年了,动不得哩。”
涂恒沙放下水杯去看,被奶奶拉住不让,“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脏臭我眼睛不好使,理得不干净”
涂恒沙还是去了。
其实并不像奶奶说的那样,房间里还是打算得干干净净的,也没有臭味,只是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味儿很明显,床边搁着只凳子,上面放着些吃的和水。爷爷是睡着的,干瘦得像一截枯树枝,发须全白,张着嘴呼气,跟拉风箱似的。
奶奶把她拉了出去,“没啥好看的”
涂恒沙无奈,再看着这个家,也没几件像样的家具,不过最基本桌椅柜床,也俱简陋而陈旧。
她这般匆匆而来,也没带些东西,当即便翻自己的包,只留了回去的车费,把所有现金都给老人家。
奶奶却怎么也不肯要,“我有钱哩每个月都寄钱,是不是你村里也发钱我还能卖菜赚钱”
“卖菜”涂恒沙看着外面那担菜,原来那是奶奶挑去卖的这么大年纪眼睛还不怎么看得清,怎么卖菜
奶奶提起卖菜,便要走,“你在家待着,在村里遛遛弯,我先把菜卖了就回菜不卖明天蔫了浪费哩”
“”这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