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着摄像机,而且粟融归离桌子更近一些,便见他走到桌边,打开热水瓶,倒了水出来,水竟然是热的。
“没有热水!上哪烧热水去?是我刚从家里拿来的热水瓶!”大婶叹道。
粟融归先倒了些水出来洗杯子,然后才又倒了大半杯水,端到床前,手臂从阿婆脖子下穿过,笔挺的b家大衣袖子擦过黑乎乎油光光的枕头,将阿婆扶起来喂水。
阿婆一头白发乱蓬蓬的,整张脸皱得如同干了橘皮,眼角溢着黄白的分泌物,迷迷糊糊的,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而后缓缓抬起头,似在看给她喂水喝的人是谁。
这一看之下,阿婆浑浊的眼里滚出了泪水,突然便抱住了他的脖子,大哭了起来,“老头子,你来接我来了吗?老头子,是你来接我来了吗?”
他手里的杯子被阿婆打翻在地,整个人都被阿婆攀住了,阿婆黑乎乎的被子和旧棉袄都挤在他和阿婆之间,阿婆的脸埋在他肩头,眼泪、鼻涕,还有眼睛的分泌物全糊在他大衣上。
而他,在片刻的僵硬后,却没有推开阿婆,而是将脏乎乎的被子拉起来,裹住阿婆仅穿着同样脏兮兮旧毛衣的干瘦身体,一只手还轻轻拍着阿婆的背。
涂恒沙看着这一幕,尽管了解他的人品,但还是有些震惊,他那么爱干净的人……
大婶在一旁忍不住了,大声在阿婆耳边说,“曾阿婆,他不是你老头,是记者!记者!”
沉浸在悲伤里的阿婆哪里能听见大婶的提醒?只是在粟融归怀里哭,叫着他老头,或者老曾,“你怎么就丢下我走了啊?你说了要陪我一辈子的啊!为什么先走了?你走也不带上我,你为什么不带上我?你说话不算话啊……老头……”
阿婆声音嘶哑,说几句要咳一阵,咳得肺都要震破了一般,咳完继续哭,不管大婶怎么说,她都不听,直到她自己的确是哭累了,粟融归扶着她慢慢躺下,重新睡了回去,才渐渐消停,可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嘶哑着嗓音说,“老头子,这一回你可不能撒手了,别再抛下我了……你不在的日子……苦啊……太苦了……”
污迹斑斑的被子对比下,愈加显得他十指如玉,阿婆干枯黝黑的手紧拽着他的,像枯藤缠上羊脂玉,阿婆黑乎乎的指甲抠着他手背,留下一道道指甲印,触目惊心。
枕头挪动间,露出黑白照片的一个角来。
粟融归抽出照片,只见泛黄的照片里是年轻的一男一女,女子梳两条长长的辫子,穿着斜襟上衣百褶裙,面容姣好,男子穿深色中山装,短发深目,英气勃勃,远看,倒与粟融归有几分气质上的神似。
“这是……年轻时的曾阿婆和曾老头吧?还是有点像的……”大婶在一旁辨认。
像吗?摄像机旁的涂恒沙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照片上青葱鲜妍的女子与床上那个蓬头垢面的脏阿婆联系在一起……
粟融归把照片塞了回去。
大婶拾起杯子,重新倒了水,还把药取了过来,“该给她吃药了,今早只怕还没吃过!”说完,大声对曾阿婆喊,“阿婆,吃药了!”
这一声,阿婆倒是听见了,连连摇头,还拉着粟融归的手说,“不吃!老头不吃药!药苦……”像个女孩儿一样……
“哎,这是病糊涂了!”大婶拿着药叹息。
他把药接了过去,哄着阿婆吃,还说吃了药有糖,不苦,好容易的,劝着阿婆把药吃了。
大婶还是叹气,“昨天都很容易地自己把药吃了,今天可见是真病糊涂了,当自己回到年轻时候了呢,记者同志,真是对不住啊!”
他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原本也就不在意,奶奶最后那一晚,他便是这样握着奶奶的手,如果奶奶还在,他也愿意这样陪着奶奶,哄着奶奶,只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孝顺奶奶了。
“其实老人啊,一旦总是糊里糊涂回到年轻的时候,日子就不多了,人在最后的日子里啊,会将这一辈子的事,从小时候到老,都回顾一遍。阿婆本来就不好了,又住在这么个地方,挨饿受冻没人照顾,我可真担心去不了多少日子了!”大婶说起来眼眶都红了。
“她儿子电话有吗?”粟融归的手还在老人家手里。
“哪个儿子?”大婶问。
“两个!”
大婶便开始翻手机通讯录,“小儿子有的,你记一下,她家儿媳妇电话也有,大儿子没有,我去给你问一下。”
车库外其实有看热闹的人,一听之下,便有人说了,“大儿子电话我这有!我告诉你!”
他先打的曾家小儿子电话,结果没打通,而后便联系的大儿子,这回倒是一拨就通了,“你好,请问是曾家阿婆的儿子吗?”
“你谁啊?”那边的人态度明显不好。
“我是晨江日报记者。是这样的,你母亲生病了……”
“找我弟弟,让他管!找我没用!”
粟融归话还没说完,直接被曾大打断,而后电话便挂断了,他再怎么打,那边的人都不接电话了。
围观的群众里便有人给他解疑,“曾家老大跟曾家老二当年为了房子和钱的事早闹掰了,老死不相往来了。”
“是啊!当年曾家老大成家自己买房子搬出去住,老二却一家子赖在两个老的这里,吃老人的穿老人的,老大怀疑老人积蓄都给了老二,房子也给了老二,就和老二家闹掰了,说老二既然拿了钱又拿了房子,就该给二老养老,他再不管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