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的。”段止箫眼底光芒亮了亮,其间情绪也不知是悲是喜,只是立马快步上前,将肩上暖和的毛绒大袄解了下来,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背上,道:“谨耀城的天气如此之冷,你却是为何穿得这样单薄?”
我有些受宠若惊地迎上他温暖亲和的目光,一时间竟有些无法应对的迷茫。
身侧的沐樾言亦是瞳孔一缩,木讷唤道:“殿下……”
“好了,还跪在这里做甚?”段止箫挺直腰身,转而用力抖了抖纸伞上堆积的冰雪,幽幽说道,“这大雪天里可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有什么话,待到回去了再说。”
语毕,二话不说地便要领着我们离开,仿若不愿再拖沓半分——不过细细想来,这外头风雪斜飘的,也确实不是个能给人好生说话的地方,若是再容得他们谈论些话题严肃的深远计划,怕是过不得半柱香的时间,就要硬生生冻成一批雪白的雕像。
段止箫及他手下一众贴身随行的精兵护卫驻扎在谨耀城中心的一座大宅之中。此宅名为“箫霜园”,乃段止箫亲自提笔所起——其面积宽广开阔,足以容纳数百余人,而外形却修筑得质朴无华,同昔日浮缘城内金碧辉煌的孟府相比,倒是多了几分文雅内涵的书香气息。
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齐齐回宅,随后便井然有序地划为几路分支,各自忙起了本应该处理的事务,而段止箫则吩咐宅中下人沏了一壶暖身用的姜茶,旋即引着我们三人走入大堂,逐一找到位置坐下。
待到一切事情安排妥当,段止箫方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似是感叹似是惊诧地朝我说道:“哎!早闻师父另收了一对师弟师妹,却没想到这位顾小师妹竟是如此年幼稚嫩,真真是惹人怜爱啊!”
蓦然听到此话,我不由得耳根一红,连忙捧着手中姜茶遮住脸道:“殿下,我……不小了,已经……十七岁了。”
“嗯?”段止箫双目圆睁道,“十七了?”
“是……”我满脸羞愧地点头道。
“你生得这般瘦弱,平日里可有好好吃饭?”仔细地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眼,段止箫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还是樾言平日里苛待于你,这一路走来都过得颇为艰苦?”
“没有的事!”我慌忙同沐樾言对视一眼,连连摆手道,“阿言这一年以来都待我极好,并未让我吃半点苦头!只是……只是可惜,师父他……”骤然提及悲伤之事,我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渐渐地生出几分凄凉之意来。
“师父啊——他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了。”细长的瑞凤眸微微一弯,段止箫面上虽是挂着和煦如风的笑容,说话的声音却陡然间凉薄似冰,“发疯之后放火烧山的那个孩子,是叫书珏,没错吧?”
被他形同鬼魅的复杂笑容震得呆住,我定定凝视着那副完美得没有一丝裂缝的柔和表情,一时竟无法识别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顿了顿,段止箫依旧微笑着对我说道:“虽然也是我的同门师弟,不过确实太过调皮了一些,绝对不可以轻饶呢。”
细细瞅着他眉眼间霎时迸发而出的寒冷杀意,我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里便摸清了这位太子殿下隐藏在内的真正脾性。
刚开始见到他时也确实会觉着有些奇怪——这样一个平易近人,温和可亲的同门师兄,怎会是十一年前那个将亲生兄弟往绝路上推的残忍魔鬼呢?
如今一眼瞧见他良善皮囊之下暗藏的尖锐利爪,所有谜底便就此揭开,登时在我面前显露无疑。
想到这里,我不禁闭上双眼,暗自为不知所踪的书珏默哀了起来。
——师兄啊师兄,你这一把火烧完,惹的可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啊!如今你若是还在固执地追寻九山笛的脚步,丢的怕就不止是一只眼睛了。
微不可察地垂了垂眸子,我轻声对段止箫道:“师兄他是书读得多了一些,想法总是和常人不大相同,因此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明明是个聪明过人的可塑之才,现下却沦落至此,也是着实可惜。”
段止箫眸色不动,转而站起身来,缓缓地踱着脚步绕屋而行:“书读得多少是一回事,能否掌控书中的巨量信息又是另一回事。空得一颗好脑袋,却是动着走火入魔的歪心思,也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自身能力的欠缺,也终究是害人害己罢了。”
“可是,书珏……”脑海中猛然浮现出最后见面时书珏那凄怆而又狰狞的面孔,我心中虽明白他就是残害师父的杀人凶手,却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置他于死地。
而段止箫的想法偏偏与我全然不同,他思维果断利落,遇事雷厉风行,脑中亦是不曾掺杂任何阻碍前路的情绪,遂见我一副踌躇不决的模样,反是斩钉截铁地打断我道:“顾师妹,学医之人需要明辨是非,绝不是心慈手软。师父所授予的各类医术,我始终学得浅薄,只因将来不愿心生仁意,不慎施救于敌——你年纪尚轻,又正好得了师父真传,更是不能被自己的善良蒙蔽双眼啊!”
段止箫所言不无道理,想来他毕竟也是心怀天下的未来国君,所分析的曲直利弊皆是以宏大的场面为出复发点,于无形之中难免会遗漏一些微小的个人感情,倒是不知道他在卸下一身背负于肩的重担之后,对于人与人之间难以言说的微妙联系,又会作何评价呢?
心底的情绪波澜起伏,我面上却是努力地保持平静,恭敬而又谦卑地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