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元年三月初,东都洛阳一连串迷雾重重,牵连甚广的案件,总算尘埃落定。
丽景门于上林坊捕获越王李贞的贴身护卫,随身信件查知,案件牵连淮阳公李勋等十二家李氏宗亲,丽景门快马官差四出洛阳,大索天下。
前段时间夹着尾巴的武延秀和武懿宗,顺势叫起了撞天屈,添油加醋攀扯瓜蔓,腥风血雨遍布洛阳,不过几天功夫,李氏皇族玉牒又少了几页,好在高祖李渊和太宗李世民都是龙马精神,子孙繁茂,经得住风雨摧残,要不然,杀到现在,老李家怕早已绝户。
这次事件还有余波,新任大理寺卿狄仁杰,窝着一肚子火,上了奏疏,严词弹劾丽景门侯思止,扰乱司法,侵占法权,肆意妄为。
武后下制令,申饬侯思止,又赐下钱帛宅邸,以作新婚贺仪,一里一外,立场昭然。
一个月了,权策总算从地下三层的监牢里出来,苍白着一张脸,仰头望着天上的太阳,阳光尽自刺眼,也是如此可亲可爱。
太初宫,仙居殿,武后穿着金色凤袍,上襦单薄透明,胸前深红色的诃子高高隆起,两团粉腻之间,诱人的沟壑深不见底,在大殿中踱着步,手里拿着一幅画打量,看看画,再看看自己身上,间或伸手比量两下,脸色甚是不豫,上官婉儿陪侍在侧,神情悲喜交杂。
“罪臣权策,拜见天后”权策俯伏下跪,身上没有官袍,还是在坐牢期间,丽景门提供的锦衣华服,与他往炒笪迥异,颜色鲜亮,刺绣纹理遍布,浮夸得紧。
“起来,这幅画,你可还记得?”武后的声音和缓平稳,不像是在召见罪臣,也未曾提及罪名罪过,拉家常一般询问。
权策恍惚了一瞬,微微抬头,只看到下面一角,就认出那副盛世丰臀,是他画的那副脖子以上是武后,脖子以下是冰冰的全身素描,心中微微惊愕,当初这幅画失踪,让他很是担心了一段时间,却未想到,到了武后手里,“罪臣记得,罪臣并无亵渎之意……”
“休要多说,如此身段,你可曾当真见过?”武后不耐,一口道破。
权策噎了口气,果断昧良心说话,“罪臣未曾见过,只是胡乱臆想,信手涂抹而已”
“哼”武后冷哼一声,将那幅画撇到一边,施施然坐到坐榻上,瞟了他一眼,“你这幅模样,太平看了,怕是会欢喜,也不枉她对你一番拉扯……倒是不笨,若是再晚上一时三刻开窍,朕就懒得再给你留体面了”
“罪臣叩谢天后天恩”权策叩了个头。
武后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离开坐榻,走到他面前,“朕有两个去处给你,去麟台修书,还是去北衙领兵,选”
“罪臣愿修书”权策嗝都不打一个,立马就选了肃静一点儿的,他需要沉寂一阵子,总在众朝臣眼前搞风搞雨,不停地出现,实在不是件幸事,此次制科舞弊事件,虽最终证实只是他的假想,李氏皇族对他的耐心尚在,但若是再这么擦边折腾下去,与武后载歌载舞,保不齐假想成真,那就真真是腹背受敌了。
武后冷冷一笑,抬脚踹在他肩头上,力道不小,踹得他翻了个跟头,“不上进的东西,没有担当,难成大器,朕偏不让你如愿,滚下去”
权策爬起身,缓缓后退出门,武后埋头案牍,向左边斜了一眼,上官婉儿陪侍武后已有13年,早已熟悉她的一切,旋即起身,随权策一同出了殿门。
权策放缓脚步,与上官婉儿并肩而行,察觉到她周身缠绕着说不出的凄婉情绪,她不开口,权策也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着走完太初宫,来到重光门口,权策顿步,侧身望着她,“婉儿,求存世间,万事万物皆是等闲,我们对彼此最大的安慰,便是今时今日,我们都还活着,愿你随我一道感恩,一道欢喜”
他不知晓她为何低沉,但他知道,他们这样挣扎求生的人,没有资格低沉太久,对景时候,一句心怀怨望,便能索了命去。
两行清泪自上官婉儿饱满的脸颊上滑落,她痴痴凝望着他,抿着不停抖动的红唇,艰难露出一丝笑意,“大郎,天后赐了婉儿一处外宅,在思恭坊,与上林坊比邻,大郎记得来做客”
权策心中猛地一抖,聪慧如他,岂会不懂弦外之音,他与上官婉儿背负出身孽债,唯一的不同,便是一个是男,一个是女,无论怎样的时代,女子总有一处,比男子多一道伤痕,武后赐给她宅院,大概也交代她,放纵身心取乐,这等奉旨糜烂之事,看似荒唐,却不经意间断绝了上官婉儿嫁得良人的可能,她在朝野士林的拥趸,今后大抵只会抱着亵玩之心,而再无推崇之意。
如此,武后可以放心用她,这与将权策投入狱中磋磨熬鹰,如出一辙。
权策伸出手,拉了拉她的手,又轻轻放开,他说不出话,说什么,都只是多余。
权策拱手作揖,上官婉儿敛衽福礼,两人神色祥和,一丝不苟,相视一笑,各自转身,反向而行。
宫门外广场上,义阳公主、高安公主、芙蕖还有王晖,郑重、卢照印还有崔融,亲人友人得知消息,都来迎他,高安公主将他拥在怀里大声嚎啕,这几日强撑着照料义阳公主府上下,心力交瘁,权策平安归来,总算可以放开心怀,大哭一场。
权策悉心抚慰,视线游移,跟众人一一打招呼,见到绝地和沙吒符,轻轻点了点头,无字碑为他作出的牺牲,他只能用好好活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