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武后亲临神都南门长夏门,以跪拜之礼迎接佛家神秀禅师入京上殿,以佛教开武周革命之阶,功在社稷,宜升道教之上,僧侣尼姑应列队在道士女冠之前,晓谕群臣吏民,宜加笃信礼谒。
神秀禅师开坛讲法,武后亲自列座旁听,神都上下王公卿相,大小官吏,一并陪同,百姓蜂拥而至,道场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神秀禅师脸颊干瘪清瘦,白眉垂到腮边,并不因武后礼遇而倨傲,也不因群臣恭维而假以辞色,讲经第一句,便是权策的“佛道之争何为大,圣贤从来无二心”,坚持佛道俱是方外之人,本无高下,应潜心修行,造福世人,匡正风俗,导人向善,不应涉足朝堂政事,更不宜积蓄财帛,生长野心,重点解说了贪嗔痴三戒,当场宣布,将法门寺住持义敬禅师开革出佛门,立下宏愿,此生再不入神都。
这通讲经,句句朴实,并非高深佛法,听得武后神色寡淡,道场内人山人海,无人敢作一声。
神秀禅师讲经完毕,即飘然远遁,再也无人知晓踪迹。
事后,武后不晓得出于什么考虑,赐权策宅邸一座,钱二十万贯,锦衣千袭。
这个恩宠赏赐,却并没有人艳羡,因为那个宅邸的规制,明显是侯爵府,权策明里暗里的功劳不少,他的妹妹都封到了一品公主的位分上,他却只是一介七品官,武后给了宅子,却不给名分,只是在他心口上扎刀子。
与权策的恩赏一同下来的,还有太平公主驸马武攸暨的恩赏,徙左卫大将军千乘王武攸暨为定王,由郡王而亲王,即便是在鸡犬升天的武家宗室,也只有武承嗣的魏王,武三思的梁王与他并列。
两相对比,权策便十分不起眼,朝野也都雾里看花,朦胧品咂出些滋味,权策是太平公主府家令,武攸暨是太平驸马,武后这两道恩赏,大概都是宠爱女儿来的。
一时间,太平公主府门庭若市,每日里求见的文人士子、紫袍绯袍官员多如过江之鲫。
作为受到封赏的吉祥物,权策和武攸暨一左一右伴在太平公主身边,陪着她接见八方神圣,新晋的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昭德来了,狄仁杰、豆卢钦望还有娄师德都相继过府,小一些的官员也有不少,比如朝请郎高戬,还有翰林学士崔湜。
高戬出入太平公主府,不是一遭两遭,过夜的次数,比权策都要多,是众所周知的太平面首,其人尚识大体,见武攸暨在,只是拜了礼,便主动告辞退下。
太平公主对崔湜很是欣赏,言语之间颇多嘉勉,主动发出邀请,“千金殿下过两日要在修文坊弘道观办个文会,各方雅士齐聚,学士若有闲暇,便一同前往”
“臣,求之不得”崔湜赶忙应下,话音似有弦外之音,一双桃花眼向上轮了轮,在太平公主身上扫了一圈,撩拨之意甚是明显。
权策转开头,抬起眼,视线穿过重重帷幔,穿过宽阔的门廊,望向庭院,时进初夏,洁白的玉兰花,盛开得大丛大簇。
待崔湜离开,武攸暨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权策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会儿神,这位世叔,新晋的定王殿下,既不能摆明车马,捍卫领地,又做不到心胸如海,毫不在乎,除了逃避,委实没有其他更好选择。
“大郎,你觉得崔湜如何?”太平公主做到了不在乎,恍若不见,饶有兴致地问起了别的男人。
“崔学士出身世家大族,血统高贵,姿容秀美,文采斐然,乃是不可多得的如玉君子”权策自然不会讨人嫌说贬义词。
太平公主抿嘴而笑,“与你相比呢?”
“固不如也”权策低头谦逊道。
太平公主起身,举起玉手为他理了理衣襟,“休要妄自菲薄,不是姨母偏向你,他虽出类拔萃,但与你相比,无一处能占胜场”
权策腼腆一笑,不接话茬。
太平公主伸手揽住他的脊背,头歪在他的肩头,半晌无声,“千金殿下的文会,不适合你,下个月初二,母皇要封禅嵩山,姨母再带你去”
权策听着这像是哄孩子的语调,微微有些无语,那位公主的局,他巴不得避而远之,低声道,“孩儿遵命”
瞧着他安安稳稳,不带丝毫烟火气的样子,太平公主心中突地涌起不悦,一把将他推开,横眉立目,“你没事情做了嘛,在这闲着发呆,速滚”
权策已然适应了太平公主的喜怒无常,听到呵斥,赶忙离开,他有几天没回家了,正好回府看看母亲。
“我儿,母亲去看了御赐的那座宅子,不是旧宅,是个新居,装饰设计很精巧,有江南风格,稍稍收拾一下,正好可作我儿新房”义阳公主拉着他絮叨,以往的抑郁不平,甚至愤恨,都渐渐淡去,留下的只有淡然雍容。
“母亲,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孩儿还想多在母亲膝下尽孝,不想太早婚配”权策厚了脸皮,开始肉麻撒娇,芮莱当初炒房,在这神都,屯的房产,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婚房不再像前世一般遥不可及。
“咯咯咯”义阳公主笑得灿烂,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我儿年岁渐大,名声在外,却比迟迟还要爱撒娇”
权策陪着傻笑,浑然不觉羞耻。
“大兄,迟迟要好吃的……”说迟迟,迟迟到,这丫头胖乎乎的,最是贪吃,也搞清楚了大兄的路数,几天没回来,回来的时候,一定带了好吃的。
她的身后,跟着左右护持的芙蕖,双丫髻放下,换上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