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殿,正殿。
李旦接到张昌宗亲自前来传达的旨意,有一刹那的雀跃,但细细咀嚼了自己的任务,咯噔一声,心下一沉。
魏王武承嗣和梁王武三思两人相争,争的还是庐陵王李显的yòu_nǚ,朝中新老巨头都在,李氏武氏也凑了个齐全,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看似只是小儿女之间的婚事,但若一个应对不慎,将余波牵扯到朝堂之上,掀起的风浪,足以令他灰头土脸。
李旦头皮有些发麻,强撑着笑脸,虽明知有可能得罪人,但还是不得不问,“劳烦尚宝丞,母皇还有没有别的交代下来?”
张昌宗眸中闪过一抹不快,却没有表现出来,他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虽说至今不晓得幕后黑手是谁,但总归逃不过李氏武氏这几个爷们儿,与这些皇族贵人的相处之道,端的要多加小心,闷闷地道,“皇嗣怪罪,臣担待不起,臣虽愚钝,但受命传旨,一字一句也不会有差”
“呃,尚宝丞误会了,呵呵”李旦干笑了几声,当即放低身段示好,“这是碰着中秋节,底下人进奉了个广寒宫的金摆件儿,玉兔桂树,倒是颇像个样子,本宫转赠给尚宝丞,还望莫要推辞”
张昌宗似笑非笑,这段时日少府监兑了不少金银出去,收了钱帛回来,拨给各部寺的,发给河工的,都用的是钱帛,金银在门阀大户家里堆着,总免不了弄出些花样来,各种金摆件金如意,他这个中秋节也收了不老少,实在不稀罕,“多谢皇嗣了,臣无功不受禄,若皇嗣没有别的吩咐,臣这就告退了”
“啊,也好,尚宝丞慢走”李旦站起身,送了他出来,似是偶然想到了什么,拉住张昌宗的衣袖,开口问道,“对了,若是本宫没有记错,舍人在年初正月便已南下,时日已久,不知可有消息?可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听到这个,张昌宗立时拂袖转身,丢下一句话,快步离去。
“多谢皇嗣挂念,家兄一切都好,长生院还有许多麻烦在,皇嗣有功夫,还是多想想怎么处置为好”
李旦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还挨了他一通抢白,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终是愤愤然冷哼一声。
静下心,琢磨了片刻,扬声招呼道,“高力士,去殿中省,将李笊唤来,那个谁,再去神都苑,将杨思勖叫来,命他带上东都千牛卫,即刻到长生院候命”
李旦没有急着冒头,而是重新落座,拿起茶盏,细细品茗,饮完之后,才背着手施施然前往长生院。
他是刻意为之,经了误传旨意一案,李笊将殿中省掌握得牢牢地,长生院的变故定是瞒不过他,原还可以假作不知,得了他的传令,定然晓得带上慎刑司的官差去镇场子,再加上杨思勖带的东都千牛卫,一窝蜂都到长生院待着,却无人做主,这种宁静的压迫感,足可以给那帮混不吝的武氏宗亲破落户们强大的心理压力。
更何况,哼哼,东都千牛卫的中郎将,可是轮台侯权竺,放眼神都,即便是武氏宗亲,除了武承嗣可以给权策甩脸子,其他人,怕是没有这个胆量。
不出他的所料,李旦来到长生院的时候,方才咋呼得欢的武氏宗亲,已经打了退堂鼓,不仅不再吵闹,反倒去劝说武承嗣和武延秀父子俩,拖拖拉拉的,正在朝外头走。
李旦眼中露出喜意,飞快瞟了一眼长生殿,板着脸负手而立,舌绽春雷,呵斥道,“太初宫皇家重地,长生殿更是母皇寝殿,如何容得尔等造次?且记下了,有何心曲,有何诉求,尽可张口直言,秉笔直书,母皇圣明,烛照天下,自有区处,切莫再干犯法典,若有下次,须防着天威如狱,定不会如此轻纵尔等”
他这一番做作,固然过足了瘾头,却没有考虑到武承嗣现在的状态,他远不是以往强势要脸的性情,见状一个虎扑上前,抱住了李旦的大腿,“皇嗣殿下,且开恩呐,我垂垂老矣,死不足惜,若将我擒拿下狱,可换得您为我儿延秀做主,你便抓了我去也罢”
李旦登时乱了阵脚,一边惶急后退,一边弯着腰拉扯武承嗣,口中连连高呼,“李监令,权中郎,杨宫监,还不快些上前来,速速将魏王拉开,送他们出宫,送他们出宫”
武承嗣到底是年纪大了,身子不灵便,力道也不很大,没几下就被李旦挣脱了开去,李旦也不敢再大意,撒腿就往一旁奔逃,他身子胖大,奔跑起来气喘吁吁,模样颇是丑陋,狼狈不堪。
权竺却没有上前与武承嗣拉扯,躬身对武延秀行了个礼,大声道,“淮阳王有父如此,真是天大的福分,只是为人子女,想来淮阳王也不乐见老父在颐养之年,做如此凄惨之态,魏王舐犊情深,定也无意将淮阳王置于不孝之地”
武延秀被挤兑得无地自容,赶忙起身搀扶武承嗣,一行人稀稀拉拉散去。
不少武氏宗亲在临走之前,都冲着权竺拱手赔笑示好,却对一旁躲在官差丛中,寻安全感的李旦,置之不理。
长生殿中,武后将外间的变故全都看在眼中。
“借力打力,心计手段是有了”武后长长叹息道,“只是可一不可二,利用的人,打击的人,都树成了敌人,不懂驾驭人心,终究落了下乘,连个后生晚辈都不如”
“义阳啊义阳,这两个孩儿,你是怎生教养的?”
殿中空空,只有张昌宗一人在,自无人回答她。
张昌宗垂首弓腰,像是一座石雕,默默将武后的话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