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萧琰一行抵达“新月道”的最西端,即中西洲自由贸易通道的西部起点——和合港。
这里是中西洲自由贸易通道上最重要的商城, 超越了东部端口的大唐北延集。
它是一座海港城, 西面全部是海岸线,仅商货港口就有三个, 每天的货物吞吐量超过十几二十万吨, 是南北两个西洲的贸易交汇点,也是南北西洲和中洲贸易的起始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且, 它的地理位置也相当敏感:处于黑海的东海岸,正好夹在大西洲两个大陆的交接地界, 到底属于南西洲还是北西洲一直模糊的, 而在希腊帝国和罗马帝国同时统治南北西洲时, 整个黑海都是帝国的内海,这种交界模糊的海岸区域当然也不存在问题,但南北西洲现在是两个帝国, 这种地域就成了战略争议焦点。两大帝国打来打去,后来被欧罗顿打下来, 为建贸易通道又撤回到乌加索山脉将这里让了出来, 而大食认为这里本就是南西洲的地域,两个帝国在协谈时当然都不愿意这里建城后被对方控制, 也绝不愿意这个贸易起点完全由商人自治。
两国谈判陷入僵持,欧罗顿皇帝是最心急的,私下联合大唐, 一起给大食施加压力。
这时大唐高宗皇帝就抛出了一个方案——由三大帝国共同参股成立“自由贸易联盟商会”,由商盟制定城律、商法治理这座城市,每年收取的商税只用于城市建设、管理和商会人员薪资,不入三国的口袋,以保障自贸港的自由良性运转,不受三国政治影响,也免去三国贪婪的商税榨取毁掉自由贸易的危险。
这个方案显然不是高宗临时想出的。
欧罗顿皇帝和大食哈里发都知道这是大唐皇帝插足西洲的谋算,然而这是唯一可能让两国接受的方案,除非他们中断开辟新贸易通道的计划,但欧罗顿皇帝首先就不愿意。退一步讲,就算然让大唐得逞涉足西洲自贸城,但是三角形也是最稳定的形态,三国各占一角互相牵制,总好过两国角力形成跷跷板。
高宗这一手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阳谋的意思就是你明知道对方在谋算,还得痛并快乐着跳进去,因为坑里面的确有金子。
是跳下去攫取更多的金子,还是果断抽身而去?——欧罗顿皇帝和大食哈里发最终做出了选择,新贸易通道的利益驱动力实在太大,让他们可以忍耐大唐皇帝的这点谋算。当然,他们那个时候并不知道高宗皇帝的野心有多大——谋划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的帝国争锋,而是谋划世界的战略。
萧琰在马上遥望这座城市,北面全是海,东南西三面也没有明显边界,因为它没有城墙,只要路边出现有黄蓝绿三色圆徽记的指示路牌,就说明这里是和合城。
和合城是唐语的称呼,欧罗顿语和大食语又是一种叫法,但都有和平、安定的意思,而唐语的“和合”又蕴有和气生财、合作共利的涵义,不止大唐商人和中洲其他国家的商人喜欢叫“和合城”,还有很多西洲商人也更喜欢以“和合”称呼这座城市。
萧琰心想:和合应该还不止这些意思。
她微微转头,对左边的萧澜道:“这里,让我想起了世宗皇帝对城市的一种定义——人文之所聚为城,人气之所聚为市。当城市功能的核心不是政治和军事,而是人文人气时,它就不需要城墙防卫。”
和合是一座商业城市,商业的一个要义就是流通。
流通就必须开放。
所以和合没有城墙,没有城门。
任何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自由的进出这座城市。
当地理上的阻隔打破后,人心的阻隔也随之打破。
这种自由的习惯会随着一座城市的开放而驻入这座城市的人心,渐渐成为习以为常的规则,然后就成为心中固有的观念。
这是商业流通必然带来的思想,尤其当它排除了政权和宗教的阻挠时,就会更加迅猛澎湃。
萧琰油然想起《昭宗实录》中记载的昭宗推动昭宣变法时说的话:
昭宗说,商业流通必然掀起世间的革命;
昭宗说,大唐首先要以货币占领世界。
当行近这座自由开放的商城时,萧琰忽然有所领悟,也许昭宗说的“货币占领世界”并不只是大唐的钱币,重点还在于“货”——货是商品。
那么承转着文明的书籍、玉器、服饰等等都成为商品,通过商贸流通于世界时,这是不是昭宗说的“货占领世界”?
……隐藏更深的,思想的种子,也是一种货。
萧澜回复她道:“昭宗皇帝诠释得极对,当城市需要防卫功能时,就不可能自由、开放。而和合城不一样,它是商城。”
她微微眯了下眼,看着这座经常往来的城市,甚至比贺州城更熟悉。
“商业需要开放,这里不需要城墙,不论你的国籍、肤色、民族,不论你的信仰是神佛上帝天主还是无神者,不论你身份地位贵贱,不论你富裕贫穷,不论你原来的身份凭历,只要你愿意都可以进入这座城市,进入商盟的大厅,登记成为和合城居民。从这个方面来说,这是一座自由的城,也是一座平等的城。”
阿尔曼德·海顿骑马行在萧琰右边,听了萧澜的话神色微微有异。
她对和合城也很熟悉,因为教会和帝国在这里不能公然追捕“异端”,南北西洲各个反抗势力在这里都设有秘密分部和联络点,阿尔曼德就曾经在和合城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