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鬼太蠢了,想跟它聊个天,它跟个傻子似的。
——我有点想你,你想我吗?
边上又用潦草的字写:这张不寄。
大概是觉得,反正寄出的时候,她不在了,他也老了,这年轻时软弱的小心思、矫情的小情绪、早已过去的往事,就算了吧,只写给自己看。
易飒还真是……任何时候都冷静,也克制,连想他,都要加个修饰词。
有点。
为自己留无穷余地。
他就不像她,他要实在点。
宗杭吸了吸鼻子,从桌上拣起笔,在下头写:想,特别特别想。
写完了,把几张明信片都划拉进胳膊里圈住,像怕谁抢了去,也像圈着全世界。
***
易飒把摩托车开到湖边。
船屋换了地方之后,她有点记不清位置,绕了些错路,不过倒不是没收获,路上遇到个报贩,拉了一堆废旧报纸预备再利用,她无意间翻了翻,居然翻到两份关于马老头的。
都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了,一份是描述他在掰倒大毒枭的案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一份报道的是他回国的消息,说是担心素猜的同党报复,回到中国,安全上会更有保障一些。
于是顺手拿了来,预备贴到墙上,未来她作古了,生前住的屋子就是纪念馆——这报纸上的大事件里,也有她推波助澜的手笔,尽管她的名字并未见报。
等了会,终于有条小船划近岸边,易飒带着乌鬼上了船,一边看报纸一边跟船夫聊天,问起浮村的情况。
船夫答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新住进来个年轻男人,人挺好的,还经常跟渔民一起下水打鱼。
易飒嗯了一声,没当回事。
水上村嘛,还不就是你来我往,船屋都是水上的飘萍,不扎根,也从来没有根。
到船屋时,屋子里居然没人,估计是下湖区去了,只有黎真香三四岁的小儿子在,光着屁股在平台上走来走去,扔石子进兽笼砸阿龙阿虎,还磨着牙咬一本书,咬得腮帮子鼓起,用了老力了。
换了是黎真香另外两个孩子,大概早迎上来了,小孩儿不认人,瞪着眼睛看跨上平台的易飒,又看她身后跟着的、比他还高的乌鬼。
易飒确实是欠缺了那么点温柔怜爱之心,翻了他一个白眼,说:“看什么看,边儿去!”
那小孩儿被她的气势所迫,下意识退了一步。
易飒都走过他了,心里一动,又退回来。
不对,这船屋简直是个文化沙漠,哪来的书呢?
她歪了脑袋,看封面上的书名。
居然还是中文。
上头写着《军警擒拿格斗应用解剖学》。
易飒脑子里轰轰的,说:“给我。”
她伸手去拽,小孩儿不给,仗着自己的铁齿钢牙跟她抗衡,对阵了一会之后,到底是易飒赢了,把那本沾满口水的书从他嘴里拽了过来。
于是,撑舟路过这船屋前的人,都看到了这么一副场景。
易飒手里握着卷书,在平台上怔怔地坐着,指甲刻划着书边侧起的密密纸页,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她身边,有个愤怒的抽泣暴躁小孩,一直气愤地朝她扔东西,什么都扔:小石子、布头、白菜叶子……
易飒当他不存在,还是原地坐着。
而挤在两人中间拉架的,是一只巨大的水鸟,一直歪歪扭扭地在小孩儿面前挡在挡去,好像在说:算了算了,她就这样,习惯就好。
小孩儿不甘心,晃动着两爿光屁股肉,蹭蹭跑进屋里,又拖出来一只对他而言堪称重物的、造型炫酷的篮球鞋,向着易飒砸了过去。
易飒手一抬,稳稳接住了。
同一时间,有只下湖归来、载满了人的小船,划进这头的水道。
那船上先是很热闹,再然后,大概是有人发现她了,更热闹,黎真香的大儿子甚至游鱼一样呲溜跳进了湖里。
但有个戴了遮阳斗笠、光着脚坐在船尾的人,一直没动。
易飒把鞋子放下,也没动。
过了会,船到跟前,黎真香她们叽叽喳喳地陆续上来,围着她问长问短,嬉闹声里夹杂着小孩儿绝望的哭叫。
船都空了,那人还是坐着没动,身子随着小船慢慢晃悠着。
易飒问他:“你是准备长到船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