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楼前那两堆烧得尤其旺的火堆旁,老大娘的身影被熊熊火光照得非常醒目,她此刻似乎正在弯腰跟一个壮汉说着什么,佝偻的身子像是寒风中的芦苇,在不停抖动。
四喜心下大奇,他接着火光看了看脚下,木板歪歪斜斜地拼搭着,似乎正好可以穿到那栋砖楼上。他便轻轻沿着木板走了过去,刚走到砖楼隔壁的矮楼上,却听清那老大娘原来正在向那壮汉哀求:
“老爷,求您行行好,帮我跟闯老爷说一声,我们娘俩真的没去为非作歹,那三分银子真的是有个好心的少年人给我们的,让我们来赎身的。请闯姥爷放过我囡囡吧,她还是个孩子啊——”
那壮汉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的手臂,嘴里嘲笑道:
“老不死的,你就别嘴硬了。这天底下啥样人都有,可愿意拿出银子打水漂的,我姓魏的可从没听说过。你要说这三分银子是好处来的,谁信啊!咱们闯爷罚没了你的银子,不冤!”
他斜眼看看砖楼紧闭的大门,脸上换上了一股子邪气的笑意: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既然还不上,就让你孙女抵债,我们可没欺负你。”
“再者说了——”他一脸邪淫,故意低下头来,冲着一脸绝望的老人家说道:
“都这么会儿了,你孙女啊,估计早就跟咱们闯爷——那个,那个阴阳契合水乳交融啦。”
他这阴声怪气地一说完,引得门前把守的几个壮汉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你愁什么啊,你那孙女年纪小,正是闯爷喜欢的款儿,这么一阵子过去,你也算是跟闯爷攀上亲戚了,今后少不了你的好处!我看你啊,且享福呢。”那个壮汉跟着说道。
“赶紧滚吧,过一会过来领人。再不滚,惹恼了闯爷,搞不好我们几个都能前前后后跟你攀上亲戚了。”另一个壮汉没好声气地斥骂道。
真是一群人面兽心的qín_shòu!四喜紧紧咬了咬牙。
当初就是跟这娘俩儿确认过交了钱这帮强盗便不再骚扰她们,自己才掏的钱。当时自己本想,就算这闯塌天再没有脸皮,也顶多昧下了银子不放人就罢了,没想到他根本是吃定了那小姑娘,不但收了银子,还干脆直接冲那小姑娘下了手!
四喜不忍心再看老大娘的苦苦哀求,他把目光转向了那栋砖楼。
那砖楼和周围这些楼并没有什么两样,二楼早已坍塌,只剩下一层还勉强立在地上,像是一个秃头的丑陋男人,无可奈何地回顾着自己曾经挺立的头发。
遭过烈火侵蚀,又加上风吹雨淋,那砖楼四壁多出许多裂缝,隐隐透出黯淡的光亮来。
就在那砖楼和自己脚下的这栋矮楼间,一根细到已经不能被称作木板的木杆支在两栋楼的砖壁上,充当走钢丝般的桥梁。
我能走过去。四喜心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可走过去又能怎么样呢?你背着三丫,难道还能去救那个小姑娘么?他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在嘲笑。
四喜猛地一惊,这个陌生的声音是如此的真实,让他在那一瞬间真的误以为有人在自己身旁贴着耳朵轻语。
我能走过去,四喜握握拳头。
你走不过去,那杆子足有六尺长(注:古时一尺可粗略算作一米),你会掉下去,不仅害死自己,还会害了三丫。那个声音又出声嘲笑。
四喜猛地转头,四周除了烧得焦黑的木炭,只有零星的雪花悠悠飘落。空气中有木炭的焦糊味和冬夜的清冽气味。
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驱散了这如有若无的幻觉。
时间是件奢侈的东西,并由不得自己浪费。
我得过去看看,说不定还有机会,他对自己说。
他定了定神,不再理会那个声音的纠缠。一手伸向背后扶牢三丫,另一只胳膊平平伸将出去,四喜稍微用力踩了踩那根木杆,确认它足以承担的起自己和三丫的重量后,一步踏了上去。
杆子很细,也很滑。
他脚上的草鞋带着两个人和一堆零碎的重量,重重压在杆子上,瞬间将鞋底压成一个深深的孤型,带着泥泞雪水和碎冰的鞋底在杆子光滑的表面上滑动着,似乎毫无摩擦力。
不要说向前,也不要妄想后退,便是站稳,已经近乎不可能。
微微的北风吹起来,有若有无地推动着他的身体,像是西方传说里阴险的人鱼,歌声美丽,却在引诱着水手陷入死地。
他浑身僵硬,一口吐沫堵在嗓子眼,却不敢咽下,唯恐牵动了哪块肌肉,让自己再也把握不住平衡,就此跌下屋顶。
到了这步,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他暗暗咬牙,右手缓缓伸向自己腰间,轻轻拉开拴着药包和陶罐的细绳。
小腿抖着,这并不意味着他害怕——这个时候,害怕已经是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东西——腿上的肌肉正忠实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下意识地快速调整着身体的重心。
他终于拉开了腰间的细绳,左手拎起陶罐,右手拿起药包,尽力平举,远离自己身体。
这是他从电视上学到的宝贵知识——只要两手上的重物离自己足够远,自己的双臂就能充当人肉平衡杆,让自己能够勉强保持住平衡。
微微闭上眼,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风吹拂着衣角,在耳边唿哨。
他站稳了。
睁开眼,一步,两步,他慢慢向前挪动着脚步,脚掌擦着木杆平平地伸出去,用鞋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