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太多的顾虑,又是个善于自己承担一切的人,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贴心的人理解,会活得很累。
赵君湲动容,终于道出心声,“我不愿她有分毫损伤,愧对恩公。”
不管是出于恩情还是私心,他都做到了对周凛的承诺,不牵连韫和。
泪水滚落,如断线的珍珠,韫和双手缓缓掩住了脸,无声哽咽,胸腔窒息的感觉分明,她喘不过气,背靠一颗粗壮的树干。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伤心。
也许,那短短几年的相处,他在她心中已然是亲人的存在。
他这番说辞的确发自内心,倒让史伯璧心安不少,“府君忧心将来遭遇不测,从而牵连犀娘,是人之常情,但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她改唤他为府君,已是对他为人的莫大敬意。
赵君湲让她坦言,史伯璧近前半步,刻意压了声音,“婶娘爱女心切,曾因犀娘备受冷落而言府君薄情,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叔祖不以为然,对府君一如既往地寄予厚望。他料到府君走到今日已是极致,在府君这样的年纪再走下去怕是不可能的了。叔祖让我带一句话:荣极必衰,奢淫必亡,义尽必诛,梁室气数已绝,国公之师可强?如是蝼蚁之师,先隐忍为上。”
赵君湲似有触动,许久没有言语,然而眉间微蹙,似在斟酌,偶尔又回头望了几眼韫和站立之处。
随后史伯璧又讲了几句话,赵君湲都有回应,谈到韫和的每一句话,仿佛还是九嶷山上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韫和提着绢灯踟蹰着向前迎了几步,垂着脸,十指紧紧攥着。
绢纸灯隐约照出她的影子,树影遮去了大半张脸,仍见她骨体娴丽,霜罗曳曳,持灯雁立在一丛慈竹前,烛光在脚下柔柔波动。
赵君湲几步上前来,打量她,“在等人?”
清辉里露出韫和秀雅的眉眼,她远远地行了一个礼,听他开口询问,嘴硬道:“我是寻阿姊回去的。”
她脸上红得可怕,赵君湲不禁皱眉,“怎的哭了?”
韫和浑然不觉,抬手抚上颊,果真又触到一点湿意,忙垂首揩去。
这里说话的就他们几个,她在一旁站了许久,想必听了不少,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装作若无其事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三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寺院。
夜幕低垂下的庙宇兰若庄严,清寂无声,一只野猫哑声蹑足于墙头,俯瞰着树下动静,四肢伸展,轻巧地一纵,将将落在地上,便发出凄厉的嗷嗷叫声,仓皇地蹿出老远,逃走了。
藏身在树后的老妪骇叫着跳出来,脸上拉出一道指长的口子,正往外渗着血珠。
她拿手一抹,顿时嗳哟嗳哟地干嚷两声,气得咬牙,暗骂那只猫半夜作死。怕误了正事不敢去撵,脚下恨恨地跺着,凭着一股腾腾上涌的血气睁眼瞎似的往后山摸。
昏沉沉的小树林不多时就亮了,有人提了灯,橘黄的一团火伴着一阵趵趵的脚步声,朝山下来。
老妪暗道不好,扑腾着一双大脚往寺院跑,匆忙之下匿身在菩提树后,偷摸着露出两个眼睛。
那一行四人跟着就到了,其中三个是白日里见过的史家姊妹,另一个是个成年的男子,披着氅衣,仅是姿仪也知此人绝非寻常。
眼看四人朝安置香客信众的净室方向去,老妪也忙捻脚捻手地跟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