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宽阔,大致有里间和外间,掀开船帘,先生在靠船窗的矮桌上写字。

风骨。

沈长安第二次直面邹洪昌,脑海里就想到了这个词。

这位享誉三川十一省的大家大儒,着儒士灰袍,蓄白须,中等身材,年纪看上去六十多岁。

人生七十古来稀,像太奶奶那样的高龄在大正时代已然很少见。邹老先生应该比看上去的要年长些吧,沈长安端详他半晌,心想。

“坐罢,不必拘束虚礼。”老先生和蔼笑着说,语调和顿词与沈大娘她们不大一样,口音有点像东南客家话。

邹老先生和覃城人的口音相差甚多,覃城的百姓大多说官话,就是所说的江淮官话(偏南京话)。沈长安修行在道观没有去过南京,不过他记得从南京来的善信们的口音,所以他还辨识的出。

沈长安上次去拜师时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先生说的有些字他都听不太懂,反正沈长安听他讲话时要很认真听才能大致理解。

而沈长安讲得则是的普通话,这也是为什么自从他醒来后沈大娘越发觉得儿子奇怪的原因,性情变了些不说,口音也变了。

普通话和官话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最大区别就是官话它不分平翘舌,而且声母和韵母混用,导致发音不同。

例如街(jie),念街(gai)。

有点四川方言和广东话的味道吧。

每次听沈大娘说‘去街’,沈长安都能联想到曾经那个广东善信来渡道,骂接他回家的老婆‘扑街(gai)啦’。

“谢先生。”沈长安与邹老先生对席坐下。

何曦之铺开几张图纸在手腕间,对沈长安笑道:“距离下一个渡口,我们要在船上生活大约七八天,先生的意思是给你布置一道拜师题目。”他说话时故意若有所指顿了顿。

“是。”沈长安恭恭敬敬回。

何曦之:“我们一路东南而下,关中地带就分岔路,朝浙江方向走。先生此次出来带了七八张各省接邻地图,你抽空将它们整理在一张崭新三尺平三尺的硬黄纸上,笔墨尺硬黄纸都在船下。”

“我们的船是豪华版,还有下层,你自己去找。”

豪华版,古代就有这个词语啦?

沈长安没多想,赶紧起身接过何曦之递来的图纸,小心谨慎的放进书箱里,点点头。

何曦之还交代:“不过记住这船内呆着一个小傲娇,你别惹他就是了。”

小傲娇?想来就是他之前说的[那个谁]了,看来[那个谁]挺受先生和曦之大叔喜爱的,否则怎么会提到他,两人都不约而同笑了笑。

何曦之请礼问先生,可还有什么嘱咐?

邹老先生不语,专心挥墨洒书。

霎时,[天道酬勤]四个字如行云,似流水,跃然纸上。

写活了。

大气。

沈长安在心里感叹,这大概就是古代书法家的风范和手笔了吧,字实在是太漂亮了,看了让人很舒服,今生得缘一见,简直大幸啊。

然而更幸运的是这四个字就是送给沈长安的。

邹洪昌放笔,站起身,捶捶后腰往自己房间走,说官话。

“长安,给你的。”

原来先生会说官话啊。

何曦之字裱起来,挂在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沈长安点头,当然,这么难得一见的字,当然要好好收藏啊。

何曦之:“等你没钱的时候再卖掉抵急用。”

沈长安:“……”

“渊得。”先生优哉游哉扫开额前的帘子继续往里走,喊了一声何曦之。

何曦之立时:“在!”

“备饭。”

“是。”何曦之对先生的背影恭敬作揖,声调拖得很长。

大正有不成文的规矩,学生和老师不能同席而食。

但是先生不讲究虚礼,他坐上方,何曦之和一位老伯在两边,沈长安坐在最下边,还有一个船夫在外面掌舵。

四人一起吃饭。

沈长安心想,那个小傲娇为什么没来上桌吃饭呢,直到吃完饭也没见到他。收拾碗筷时,何曦之对先生说:“他还在赌气,怪先生将他抓上船,不肯来吃饭,先生看怎么办呢?”

邹老先生饮一盏清茶,和蔼可亲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何曦之:“……”

这次换他瞠目结舌了。

先生这是语不惊死不休啊,看来那个谁是耗不过老谋深算的邹先生了,苦肉计啊,对先生没用。

饭后,沈长安去船下层找画图工具,船的下层有好几个间隔,最里面是堆放日用品,蔬菜、干菜,面粉等食用品的储藏室,塞得满满当当的,他费劲往里面挤,用手推了推一团黑色不明物。

“呔!”

不明物竟然翻身而下,落地在沈长安身后的宽敞木板上。

“你谁啊。”

男孩儿头发扎拢垂在脑后,穿青色紧身衣,袖口紧收由灰色条带绑着,下罩直笼裤和黑靴,有绑腿。

额前两缕青丝潇洒帅气垂在脸侧,有一股稚嫩的俊气。

“报上名来!”

沈长安愣了愣,他完全没有敌意,可男孩儿看去和他年纪相差不多,性格却很,很傲娇?

“你不说?我就打到你说。”

男孩儿手成钳状,三招两式逼近沈长安,沈长安连连后退,他还处于初来乍到小心翼翼的状态,完全不想和对方动手,只是偶尔眼见自己要受伤了,才放手挡一下。

男孩儿扯开一侧嘴角笑:“原来是行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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