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子里转了一夜,慧寂累了,凡胎**不禁冷热,不禁饥渴,不禁疲惫。他把那男子拖到一棵大树下靠着,自己也挨着坐下来,无望抬头,碧蓝的天,铜钱似的阳光,一条条光柱里游走沉浮的灰。灰却是亮的,像是银光熠熠,无命之物却充满生机,看久了竟比白炽的阳光更加夺目。
男子睡得不安稳,口中不住念着,“管彤……管彤……”
管彤,是他的心上人?
昨夜捡到他时他就昏迷着,浑身腥臭的淤泥。慧寂端详着,此人虽然脏了些,身上的衣料却是极好,月白长衫,以同色丝线绣出细小精致的纹路,称作暗绣,需要极好的眼力和经验。
撇开脸上的泥印不说,眉目清俊,肤色略显苍白,身材高瘦而匀称,看着像是个读书人。
管彤是谁?哪家小姐?痴男怨女不成?此女名字并不俗艳,大约不是风尘女子,而此人也不是穷酸秀才,不该一副求而不得的模样……
慧寂无事可做想得深远,不觉间身子一歪摸到了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
一个白森森的头骨,没有牙。
“小僧不查冒犯了前辈,失礼失礼。”
他欲将头骨放在一边,却发现了一些古怪,它的牙床很怪,昨夜就着夜色没看清,这光秃秃的牙床上有许多细小伤痕,深浅都有,牙床里却还多多少少残留这牙根。
像是有人硬生生敲掉了所有的牙。
慧寂猛然想起昨夜那飘忽凄清的背影,心里透凉,呼吸不禁急了几分。
他捡起一根枯枝挖了个坑,将头骨埋进去,以细枝代香,又朝着小小的坟包拜了三拜,念了一段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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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南无阿弥多婆夜……
硕大的冰床中央,容声蜷成一团,身上结了厚厚的白霜,裸露的皮肤上印着大大小小的梵文。
她断断续续地念着往生咒,口中喷出微薄的白气,声音低微,更像是冻得发抖。
黑无常稍稍凑近了些,听清了她念的经文,皱着眉低声骂了一句,“你倒是有力气念经。”
她念了两段往生咒,忽然打了个寒战,声音大了起来,“一者身行微恶业。二者口行微恶业。三者意行微恶业。四者憍慢。五者我慢。六者增上慢。七者大慢。八者邪慢。九者慢慢。十者回诸善根。向修罗趣。以是十业。得阿修罗报……一者身行微恶……身行微恶……”1
她眉头紧紧皱起来,浑身哆嗦得更厉害,不住重复着身行微恶,身上的梵文越发黑起来。
黑无常轻轻推了推她,白霜底下,是一具滚烫的躯体,那些梵文从领口钻出来,已经蔓延到了耳后。他一把将人拉起来,她冻得浑身哆嗦,寻着温热往他怀里钻,闭着眼睛还在昏睡。
寒冰地狱有六层,一层比一层苦,寒风掺着血肉,哀鸣微不成调。
于她而言,在这里行走的每一步犹如凌迟。
他更搂紧了怀里的人,终于走出寒冰地狱时,阴气森然的酆都仿佛都充满了热气。
一身霜花退尽,她头枕在他肩上,口里念着的还是那几个字。
判官见他们出来,忙迎上去,看着容声那模样,禁不住担忧起来,“大人她久久不醒如何是好?”
黑无常低头看了她一眼,周遭温暖,梵文已经爬到了她的的眼角,他啧了一声,“我带她出去一趟。”
“是。”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身朝着判官阴沉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务必看好阎君,别让他又折腾出什么事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