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京,临朔宫。通往宫外的车道上,御车正缓缓而行。
御车前后左右皆是由甲士宫女随行,此刻刚刚入了夜,前面的宫女手举着明亮的宫灯在前方照路。
御车上坐在两人,一人是临朔宫的女主人,大赵皇后杨娥皇,而与杨娥皇并坐的,自然是她的母亲,前朝的萧太后。
入夜后出行,自是有急事,原来今日苏贵人身子不适,御医前去探视后,发觉他竟是有了数月身孕。听闻消息,杨娥皇身为后宫之主连忙前去探视。听御医说苏贵人倒是一切安好。杨娥皇当下大喜,重赏了太医命他好好照看苏贵人外,还特意从自己殿内,再调拨了八名宫女下人服侍苏妙。
这一看望下,回宫方才晚了,回到寝宫才发觉原来萧皇后来了,入宫来看望自己。按照礼制,就算身为皇帝的岳母大人,也是不可随意进宫的。
但因为大赵本就是北齐故地,民风开放,与游牧民族长期打交道,对于礼制一向不着紧,加上李重九又担忧杨娥皇在宫里寂寞,就特许萧皇后常常入宫来看女儿。不过这一次萧皇后得知苏贵人有身孕后,脸色却是不太好看。
杨娥皇已是吩咐了得力的人,立即将苏妙怀孕之事告诉李重九,让他得知此事后高兴一番,却见萧皇后神色一直淡淡的。
杨娥皇知道母亲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只是拉开帷幄看着外头的景致。这时萧皇后在女儿面前开口道:“这苏贵人这人不简单,这一次有了身孕,你需多加注意。”
杨娥皇将手从车窗边收回,放在膝间道:“娘。以往你一直看李贵妃不惯,现在倒是劝女儿小心起苏贵人了。”
萧皇后道:“入宫时听说苏贵人伤心其兄亡故之事,还得罪过陛下。好似是一个心事爽直的女子,后来看她那日陛下从高句丽凯旋归师时。刻意媚上逢迎,就知她着实很有心机。”
杨娥皇轻轻地道:“娘,你想得多了,苏贵人能收敛傲气,服侍陛下,是她的懂事,怎么说是有心机呢?再说了,哪个女人没有心机。”
萧皇后低声道:“为娘的只是提醒你注意就是了。当年苏威这人就很会逢迎你父皇,大隋失国,也有此人一份罪责。上梁不正下梁歪,苏威的孙女又怎么会好到哪里去。这一次苏贵人如果诞下皇子,以他苏家的势力,岂不是水涨船高,弄不好会骑到杨家头上来。”
萧皇后这么说,杨娥皇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车轱辘碾在车道上,御车缓缓而动,迎面而来的清风拂过杨娥皇的发鬓。她转过头道:“娘。于理说,天子之所以三宫六院广纳嫔妃,一是为了联为姻亲稳固外臣。二也是为了天子子嗣延绵。我身为六宫之主,自是有责任为陛下照看子嗣,无论是陛下的长子李鹰,还是苏贵人肚子里这孩子,陛下的长公主,我同样是他们的母后。”
萧皇后听了一愣,这话是这样说,身为皇后,自是天子所有子嗣的母亲。不管是不是亲生。在礼法中孝是排在第一位的,而在后宫之中。忤逆皇后就是不孝的大罪,更严重于忤逆生母。
萧皇后明白杨娥皇的意思。但是道:“话是这样说,不过嫔妃儿子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除非……除非苏贵人能将儿子过继到你的膝下。”
杨娥皇听了心底一动,嘴唇紧闭了半天这才问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也知道陛下实际上不喜李鹰,要帮他讨得陛下欢心,要许多功夫。何况室得芸将李鹰过继给你,她答允不答允还是两说。苏妙不同了,说句不客气的苏家就是我杨家的家奴,你若开口,她哪敢说一个不字,又有什么资格说不字!”萧皇后低声在杨娥皇耳边说道。
杨娥皇听了低下头,心底似纠结不定。
“怎么了?”
杨娥皇抬起头看向萧皇后道:“娘,我不是担心苏家不肯,只是怕陛下听说了不悦。”
萧皇后听了恨铁不成钢地道:“娥皇,你争气点,如今杨家和萧家的指望都在你一人身上,我这一次写信给萧铣,让他率江南萧氏子弟投赵,还不是为了你。外有我们杨家萧家的帮衬,内有你身为皇后,与天子夫妻多年的情分,只要你开口,指定谁当太子,谁就是太子!这点天子也要依你。”
萧皇后语气斩钉截铁,但杨娥皇还是没有说话,萧皇后道:“娥皇,你是杨家的公主,生来就是做大事。当年天子娶你,不是也要借助我们杨家的名分大义,来取得燕赵,山东门阀的支持吗?他当初也说了,要立你生下的儿子为太子的,说白了,这是他当年欠下我们杨家的情分,是要还的。”
萧皇后的话,撕破了杨娥皇内心最后一点忧虑。
杨娥皇抬起头来看着萧皇后,眼中盈盈泛出泪光道:“娘,你也说了是情分了,如果陛下娶我真是念及情分,那么是不是情分还完的时候,也是缘尽的一日了?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情愿不还这份情,让陛下永远欠我的。”
听了女儿这话,萧皇后一愣,久久地不能言语,夜空中繁星闪动,在夜幕下厚重的朱红色宫门,已是缓缓在御车前打开。闻之皇后銮驾,赵军甲士尽数出动,守护在甬道上,恭立于两侧。
御车也在宫门前停下,萧皇后的车驾已是停在宫门之外,萧皇后下了车,杨娥皇也起身相送。
萧皇后走了几步,站定回过头来看向自己女儿,但见她朱颜如昨,却已不是当年那个在自己膝下,受到无比宠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