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山鬼,已有很多年了。
东边那片森林早年间还是一片湖泊,我眼见着它从一片盈泽逐渐走向干涸,最终长出茂盛的林木。
人们总说曾经曾经,很久很久,我不知道我的岁月过了到底多久,不知道东边湖泊何时变作了森林,直到那一年我遇上了他。
这一年,注定不同寻常。
数百年不曾遇到的暴雨降下,一连下了半个月,就连山林中最老的树婆婆都说,它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多这么大的暴雨。
雨水积累的多了,总是要出事的。
山洪就要爆发的时候,我正赶往山脚下的村落,想要通知那里的村民快些离去。
树婆婆拦着我,它目光中带着怜悯对我说:阿倩,来不及的。
我没有信它的话,我觉得我能救他们。
高兴的是,那些村民们相信了我的话,他们准备撤离。
但是山洪的爆发总是比我预料的要更快更迅速。
那些从山坡上倾盖而下的泥土来势汹汹,巨大的石块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原本井然有序的村民们在自然的威碾下,一个个抱头鼠窜。
我想救他们,那些孩子还那么幼小,黑润的眼睛看着你时,还会对你笑。
但我救不了那么多的人。
孩子的哭声在山洪的爆发下显得无助而可怜,村民们惊恐万状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刀子剜在我的心口。
于是,我背弃了将我孕育出来的山,用尽了我的法力改变它的山势。
山洪将我掩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
只是,我没有想到,有人会救我。
那人在山洪掩埋的地方挖了整整半个月,最后挖到了我。
他将我从山洪的掩埋下,救了出来。
发现我竟然还活着的时候,他摸着头有些涩然的对我说:
姑娘,我一开始其实只是想,你毕竟帮了我们,至少也要挖出你骸骨来埋了,不让你就这么孤零零的躺在山洪下,谁……谁知道,你原来还活着啊。
他知道我非人。
那一日我在山洪来势汹汹的吞没下以鬼魅的速度救了不知道多少村民。
鬼怪与人向来对立,我的同族食人无数,我没有想到,会有人特地来挖我的尸骨,只为给我一个更好的安葬之所。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他将我挖出的那一日,已经雨过天晴很久了。
烈日晒的他的皮肤黝黑,笑起来只有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全身都是汗渗渗的,脸上额间布满晶亮的汗水,见到我安然无恙,笑着说了那些话,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他本来就命不久矣。
山洪爆发那一日落下的石块砸中了他的头,脑中瘀血不散,他是全凭着想要挖出我来好好安葬的意念,才勉强吊着一口气活了这么久。
他是我的恩人,但我甚至没有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人死后,三魂飞散,七魄不存,飘散的残魂游荡人间,只有在它们聚拢一块的时候,才能开始投胎转世。
我等了他上百年,他才投胎转世。
那个时候,阿彩也已经相伴我百年了。
阿彩是被遗弃的白虎,因为皮毛不同于其它的虎类,它被赶出了亲族所在的领地,独自流浪到了这里。
阿狸和其它动物领着我来的时候,它伤痕累累的躺在丛林里,宝绿色的瞳孔黯淡无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毫无生气的死去。
这样的死气我从未在任何山林里的动物身上看见,为了让它有继续活下去的意念,我将它留在了山林里,它从此日日与我为伴。
春去秋来,岁月总是在流逝。
我等了上百年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莫无尘。
——一个捉妖师。
我原本以为变成捉妖师的他与百年前是不同的,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
他还是他。
他会将捉来的小妖放掉,告诫它们不可危害人类,他会救下掉落的稚雀,将它放回巢穴中。
一如昔日,只为给我一个葬身之所,便可在山洪掩埋之地挖上半个月甚至更久。
于是我忍不住化做了寻常女子接近他,总想要离他近些再近些。
他毫无察觉的接纳了我的接近。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希望时间能变慢下来。
有一日他在雨中斩杀了一妖,妖怪的血叫老巷口上的青石板洗练成血色,那妖临亡前诅咒他,来日必然不得好死。
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定然十分难受。
待他回到屋前的时候,我佯装兴致勃勃的跑了出来。
“哎!我给你跳一支舞吧!”
鬼车蛊惑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其实是骗我的。
它花言巧语骗我说有成人的办法,诱我去撕开金符,将它放了出来。
鬼车将他师父杀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留了。
我最终还是太贪心了点,若一开始我只是报恩,只求报恩的话,有怎么会给他平添这么多麻烦?
又怎么会害的他师父丧了性命?
他将我逼出了原身,剑锋划破了我象征山鬼的白面具,他用桃木剑刺入我的心脏。
可我只是难过,他不信我。
我负伤逃回了生养我的山林,阿彩很快就找到了我。
我想,我可能吓到它了,因为看到我的时候,它绿宝色般的眼瞳剧烈一缩,然后变得十分焦急。
它飞速的背着我去找树婆婆。
风吹动我额间细碎的发丝,阳光透过山林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