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暮,文府不过数盏灯火,内院之中不免清寂。大哥性子偏冷,不爱吵闹,只雇了少许下人,勉强可打理园中事务。
我倚靠着长廊,清冷的秋风拂弄着我鬓角的头发。弦月高挂,淡淡清辉下映在地上的是我的影子,别无他人。
忽然长廊那头的暗处隐隐传来些脚步声,我直了身子,歪着脖子瞧过去。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渐渐显现在明处。打头的背脊有些佝偻,却是白日里接我和萧解语的李伯,另一个长身玉立,身着白色衣袍,一张脸被掩藏在泛着冷光的面具之下。
面具男......我一怔,随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这样更加便于审视的姿势让我更加确定了李伯身后的男子就是那天我在御花园中遇到的那个人。
我没有回避,在他们注意到我之前叫住了快要走到我面前的李伯:“您身后这位是?”
“傅怜之。”没等李伯回答,便见他用露在面具之外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然后不轻不重地强调:“我叫傅怜之。”
以防前厅那儿的二人受到打扰,我让李伯止步,然后自己在前面领傅怜之去前厅。
“原来傅公子认识我大哥,不知深夜前来有何要事?那日,我还没来得急感谢公子为我引路,今日便在此谢过。”我步履缓慢,他则亦步亦趋。
“举手之劳罢了,无需相谢。”身后之人淡淡答道。
我并不介意他这避重就轻的回答,只垂头看着脚下,一路无话。
在接近前厅的时候,我转过头,朝傅怜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傅怜之领悟能力极高,同我一般放轻了步子,我们背靠着前厅的门,厅门只合上一扇,另一扇敞开着。我伸长了脖子,偷偷地往厅内瞧。
我和傅怜之的这个角度只看得到大哥的侧脸和萧解语的背影,厅内静悄悄,谁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只听见萧解语轻轻笑道:“静姝在宫里时,我可丝毫看不出她是个会喝酒的豪放女子,今日才知她与燕京之中的名门闺秀颇有不同。”
这个呆瓜,替她制造机会她不谈星星谈月亮聊诗词歌赋和人生哲理反而聊起了我?!
况且,在与她深交之前,我也一直以为她真是个端庄知礼的公主呢。
“公主不知,这丫头在觐州时是出了名的顽劣。”大哥接话道。
“谁还没有两幅面孔呢?”我忍不住轻声辩驳。
“所以你的两幅面孔是人前动如脱兔,人后呆若木鸡?”耳旁突然吹来一股湿热的风,我猛的转头,只见傅怜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低下声来,嘴唇贴近我的耳朵轻声说道。
我突然觉得脑子微醺,可能是那青杏酒终于在肚腹中挥发了它的酒性,一股热流从耳根一直烧到我的双颊。
我想,我一定是喝醉了。否则怎么会觊觎着傅怜之的唇,恨不得像啃桃子一样扑上去啃上一口?
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荒唐,我慌忙错开身子,却谁知后背碰的一下撞在了门上。更加要命的是,那门并未关紧,随着吱呀一下门被推开的声音,千钧一发之际,我捉住了个倒霉鬼的一方衣袖,同他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先是想着屁股摔的真是好疼,然后觉得以后在萧解语面前怕是再也挺不起脊梁做人了,最后我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想了一下被我连累的傅怜之。
天知道我并不是要故意连累他出丑,只是面对危险时的生理本能罢了。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好像又回到了觐州,看到了那两座宅院,和那堵爬满绿藤的墙。
鸡鸣之时,有人轻声吟诵,语声飞过院墙。
我欣喜异常,轻而易举地爬上墙头,却谁知那青藤滑不溜丢,我便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疼。真疼。
梦是假的,疼却是真的。
水漏滴答,看时辰该已是夜半三更,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想起了让我等他五年却身在黄泉的顾子衿,又想起了远在觐州孤单一人的父亲,最后......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傅怜之。
他懂我。
人前无论如何跳脱,人后却仍然孤寂。
这是我,也是萧解语,是我的大哥,也是傅怜之。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过去半月。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寻常树木已经凋零,唯有御花园中遍值常青,还可觅得些许绿意。
今年的科举考试已随着三甲的钦定告一段落,惠帝令钦天监那儿选了日子,说是要为刚及冠的六皇子萧钰庆贺一番。吉日正定在今晚。惠帝膝下子嗣并不繁盛,只有七个皇子并一个公主。而且,四皇子不幸早夭,大皇子幼时跌落荷花池发了高热烧坏了脑袋。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这个刚从民间寻回宫的六皇子格外看重吧。
说起这个六皇子萧钰,就不得不提当初宠冠后宫的德妃。可惜我早生了那么几年,没能亲眼见见这位绝世红颜,只知道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德妃便因病去世了。不知何故,那年委实为多事之秋,六皇子在出宫祭母的时候遭遇刺杀,生死不知。也正是那一年,我爹因触怒龙颜而被贬谪到觐州。
一晃便十多年过去了。
夜晚灯火如昼,丝竹仙乐奏起之前,惠帝同皇后端坐于筵席正北的上方。惠帝左边下首之位坐着一袭玄色,上绣三爪蛟纹的青年。青年眉目锐利,肌肤呈小麦色,唇角下垂,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自进宫以来,我几乎每天都会在御书房中看见这个人,他正是惠帝所立的岐王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