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秀英回到家的第二天起,李自忠停业许久的粉店重新开张营业。
这段时间,他的身心备受煎熬。儿子进了精神病院,老婆重伤卧床不起,半生积蓄这么一折腾已耗损了大半。可生活仍需继续。他不得不独自一人忙里忙外,撑起这个再经不起摔打的家。
杜颉在家里呆了两三天,见母亲情况稳定,便收拾行李准备归队。期间他回了晓溪村一趟。在房间里找出了杜天衡那本老旧的小册子。上面果然记载了一些辅助王秀英养病的复方。
临行前一晚,杜颉对李自忠道:“实在忙不过来,可以请个人。你要是累倒了,这个家就没人撑了。”
李自忠的艰辛他全看在了眼里。卖汤粉不是轻松的活计。不论酷暑寒冬,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得起床熬汤锅,发粉。天刚放亮,便要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肉回来,手工剁碎成肉末。若遇到赶集日,吃粉的客人多,更是忙得脚不点地。
李自忠问杜颉借火机点了一盘蚊香,一面笑道:“我还应付得来,能省一点是一点吧。你放心,你妈的病没有痊愈前,我不会让她沾手的。”
杜颉点了点头。他知道多说无益。
他们坐在客厅的桌旁。桌上放着一杯黑红色的酽茶。杜颉点了一支烟抽着。电视机播放着无关紧要的新闻。细长的日光灯管旁飞舞着几只飞蛾。夜里清凉的风从敞开的门外透进来。有人摇着棕扇来串门。
杜颉抽完了烟,上楼来到母亲的房内。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王秀英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医生叮嘱她没事最好静卧。
“收拾好了。”
“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做事勤快点,领导才会看重。年轻人是累不着的。”
“我知道了。”杜颉拿起扇子轻轻替母亲扇凉。
屋后的大片稻田里蛙声此起彼伏。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跟杜赫以及那一群小伙伴夜里去捉田鸡的往事。他们借了头灯,提着蛇皮袋,拿着细竹棍驱蛇。沾了露水的杂草刮过裸露小腿的触感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秒。
“妈,今年我想套改士官,继续服役。”
“那最好了。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
“嗯。我喜欢在部队干,那里很适合我。”
杜颉有想过今年退伍回家照顾母亲,但那样一来,他的人生绝难再往前迈进一步。他离杜赫只会越来越远,一辈子也休想赶上。他没有学历,没有技术,没有资本,也没有好的点子,他不知道能做什么。但在部队里,他还有学习的机会。
次日杜颉提着行李,在路边上了车。李自忠扶着王秀英下楼相送。汽车发动,往前驶去。杜颉心中发酸,呆呆从窗口望着越来越远,渐渐缩小的母亲。或许很多年前他站在路边目送母亲南下打工时,母亲也正坐在车窗旁这样望着他。
杜颉没有选择乘坐飞机,机票太贵,他也不赶时间。他从县城坐汽车到市里转火车到首都,再转另一列车回连队。到达首都已是次日下午三点。那日是个阴天,灰白色的云堆积在城市上空,风很大。
杜颉提着行李从出站口走出来,打了四次火机,刚把烟点上,就听到有人在叫他。车站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可他一回头只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人群中的袁洁。她正微笑着向他走来,大风吹动她洁白的裙?。
“你怎么在这里?”杜颉惊愕之余,心底里涌起一阵连他自己都辨不清的复杂情绪。
“惊喜不惊喜?”袁洁大声笑道。仿佛仍是那个爽朗的高中女生。
“惊喜。”杜颉也笑了。“一定是杜赫告诉你的。”
“猜对了。”袁洁仔细打量了杜颉两眼。“你黑了,也更精神了。在部队呆过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没有变,一如既往的漂亮。”
“老了一岁了啊,头发也变长了啊。我还画了点淡妆,看不出来吗?”袁洁笑道。“你现在倒是学会说乖话了。”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冷饮店坐下。
“是六点的车吧?”
“是的。”
“还能吃个早晚饭。”
“我倒也不饿。”杜颉道。
“真的好久没见了。”袁洁捏着绿色的大吸管搅了搅西瓜味奶茶里的黑珍珠。“我听说你妈妈的事了,她现在还好吧。”
“挺好的,还在恢复期。”杜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曾在多少个夜里,他的脑海中萦绕着她越发模糊的面容。如今当面相见,袁洁活色生香的坐在他面前,他却有一种置身梦中的失真感。他要了一杯加冰的柠檬水,喝在嘴里苦而涩。
“谢谢你这么远来看我。”杜颉道。他的火车晚点了快一个小时,她必定久等了。等他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一丝淡淡的愉悦感浮上心头。
“远倒不远,我就是想见见你。”袁洁笑道。“可惜你要赶回连队,不然我带你在我们的大首都到处逛逛。”
“以后还有机会的。”
店里客人很多,来一起,散一起,他们坐在最里面的角落,无人打扰。
“我常会回忆起高中的往事,才过去一年,却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杜颉点了点头,他亦有同感。
“不过过去了一天和过去了一年,都是过去,本质上没有不同。对吧?”
“嗯。”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袁洁不经意的说。
“没有啊。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杜颉认真的答道。
“我知道你的脾气最好了。比杜赫那个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