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冷着脸,说道:“结党结党,这便结到我的头上了!”
“你这性子,可该改改了。”唐挽说,“上官相邀,岂敢怠慢?你这番失礼了。”
元朗哼了一声,道:“总之我是不会去的。便是要让那闫阁老知道,我不是那些裙带臣。”
看他气得脸色涨红,唐挽劝道:“你也不必置气。皇帝重开科举,便是要选贤任能,冲淡眼前官场上的裙带关系。如今我们刚一入仕相府便来笼络,可见他也忌惮着我们。”
元朗脸色稍霁,唐挽低头看了看请帖,说道:“闫府的宴席是在明晚。首辅单独邀请你,想必也是为你的诗才所倾倒,也有爱才之心。于情于理,你都应当去一趟。”
“我不想去。”元朗说道,“我又不认识他。感觉不自在。”
闫首辅是什么人?是朝中最有权势的人。他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官员的仕途发展,多少人梦想着能成为相府的座上宾,而他却打定了主意要放首辅大人的鸽子。
“你若不去,必然会得罪闫首辅,观政过后如何会有好的任命?”唐挽忍不住替他分析利害,“运气好也许能留下做个闲官。运气不好,外放省道,奋斗一辈子也未必能回京。”
“匡之,我并不同意你的说法。”元朗道,“皇上开科举,是真心招揽贤才的。有能力的人必然会得到重用,我们应该相信明君,立身以正,和那些陈腐的官僚划清界限。”
明君?唐挽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帷幔低垂,檀香袅袅,珠帘后佳人窈窕,清音悦耳。看看自得其乐的元朗,想想此时被放鸽子的首辅大人,唐挽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
唐挽斜倚在竹榻上,懒懒说道:“我在想,你我若是被外放,最好能放去同一个省。做属官也好,县官也好,起码离得近,还可以常走动。我此次进京最大的收获,便是你这么个性情相投的朋友。若是以后因为隔得远了,便淡了,岂不可惜。”
元朗心头一暖,道:“即便不在一处,我们也可以时常通信,每三年的休假也可一聚。”
“如果你在岭南,我在漠北,来往就要三个月,休假也只有三个月,可该怎么办?”
“那我们就取道折中,如此每个人的路程便缩短了一半。如果能聚一刻,便一起喝杯茶;能聚一时,便一起下盘棋;能聚一天,便一起饮酒畅聊。也不枉费了。”他道。
唐挽心下蓦然有些感动,心想这个朋友没有白交 。刚待说什么,却见元朗突然双眼放光,道:“匡之,你快听,这唱的是不是我的诗!”
原来是歌女改弦,唱了一首他在琼林宴上写的新诗。
“哎呀呀,没想到我在琼林宴上随手一写,便已传至街头巷尾。京城往来商旅不绝,想是不日便可传遍塞北江南。他年刊印成册,流传后世,又会被多少士人百姓传诵。即便将来王朝更迭,功名利禄皆不可考,后世也会记得我的才华。”说完自己非常陶醉,以至于大笑了起来。
唐挽不禁翻一个白眼过去,咱靠点谱行吗?
几番唱和之后,元朗被那佳人邀请入室,共赏诗文去了。唐挽独自出了小楼,沿着章台路往回走。晚风微凉,满地月色如霜。此情此景,忽然生出些感慨。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
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
尽,刚好几声燕雀啼鸣,似乎是在迎合词中的意境。此时已行至一个岔路口。他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两封请帖来。
唐挽虽然将元朗引为知己至交,有些事却瞒了他。比如自己的身世,比如入朝的目的,再比如,他此时的去向。
两封请帖,一封来自首辅闫公。由此往东,便是闫府;另一封信,来自次辅徐公。由此向西,便是徐府。首辅和次辅在同一时间给他下了秘密请帖。一东一西,一左一右,似是背道而驰的两种人生。
该去哪里呢?
风又吹了吹,开始有些冷了。月至中天,像是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忽然在想,许多许多年前,老师金榜题名的那天晚上,是不是也在同一个路口,看过同一片月光。
他将双手拢进袖筒里,抬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