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音带着那只紫瞳往南边逃的一路上,再也没有回过头。
她不知道随行的天炎术士能不能拖住决夕、能拖住多久,她只是不敢回头,不敢想象决夕的神情。
愤怒、充满杀意的、还是对自己的失望?
她紧紧握着决夕的眼睛,与这相比迷心蛊的疼痛都变得不值一提,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天炎帝国、尽管知道自己是被蛊控制的,年幼的淮音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时她难过得一路都在哭,暗暗发誓再也不做背叛之事,却没有料到几年后在龙岛,一切又重蹈覆辙,就像是无尽的轮回。
为了弥补一个错误,去犯下更多的错误,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救。
天炎在沧息帝国埋了不止一支暗卫,带着淮音以最快的速度骑马南下,不出一日,她便得知消息说决夕已经出了沉没之地,千里追杀而来,所到之处寒冰封境、风暴肆虐,将大半个沧息都冻成了荒土。
以决夕的速度本应眨眼间就追上,可是她失去了左眼中的力量又远离了极寒之地,直到在两国交界之处的玛古斯边境才堪堪截住了南逃的一行人。
红衣女子原是深紫迷魅的左眼变成了骇人的空洞,干涸的血迹从眼窝处一直淌到下颌流了满脸,红得就像她身上的衣裙。广阔平野已经随着她的到来变成了漫无边际的冻土,她孑然站在天地间,微微垂着头。
“决夕……”
她拔出了腰间的那把短刀,刀刃锋利近乎虚无,折射着风雪的光芒,绝非人间之物。
淮音一直僵硬未动,看着决夕瞬间将天炎暗卫杀尽后,颓然捂着脸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尖尖的耳朵和牙齿显露无疑,指甲骤长,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浮现了一层又一层复杂的妖纹。
决夕一步一步走向淮音,后者依旧没有动弹,不想、不敢、也是不能。妖精的手伸了几次都停在半空微微颤抖,但最后还是取回了她的左眼。
早已得到消息的一支天炎军团从玛古斯边境跨过,将一人一妖围在中心,势必要掠夺那颗代表着黑暗源泉的紫瞳,而决夕已经衰弱到连短刀都握不住,身子一倾轻飘飘地倒在冰雪中,像一只断翅的红蝶。
远处而来一个孤身提剑的男人。
沧息帝国的另一位将军——战神舒野贺。
八岁的淮音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强大到如此地步,仅凭一人一剑便拦下了整支军团,而且他似乎也会术法,面对着天炎丝毫不落下风,数千人死的死伤的伤,溃不成军。
他走近的时候,浑身上下暴涨着可怖杀气,几乎能将空气凝成实体。他冰冷地扫了淮音一眼便移开视线,俯身将决夕横抱了起来。
那只残破的北境妖精已虚弱到说不出话来,然而舒野贺懂她的眼神,将她带到淮音旁侧。决夕无力地抬起手,有一滴血顺着她锋利的指甲流进了迷心蛊的伤口。
这个任务还是失败了,她不但没能带回决夕的左眼,反而折掉了不少术士和一整支天炎军团。夜王会如何处置自己、家族会如何怨恨自己、都已经不在意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决夕,就算做出了这样的事,那个红衣妖精想的还是要帮她解除迷心蛊。
决夕……她连沉没之地都不能出,却几千里追杀而来,甚至无法再维持人形。
淮音一直站在原地,几乎冻成了冰雕也不曾动过一分。玛古斯边境以南从来没有下过雪,但因决夕的到来纷纷扬扬地落了漫天暴雪,将茫然无措的孩子埋了半身。
“你是想寻死么。”
她僵硬地抬了一下头,那个沧息帝国的战神站在她面前,眼神冷漠而平静。
“这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说,“亲眼看看,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愚蠢吧。你可能以为自己帮了天炎,但你毁掉的,可不止沧息帝国一个。”
她跟在舒野贺身后,重新踏上沧息的土地,一路看着曾经辉煌繁华的帝国是如何瞬间陨落,看着大道两旁一层又一层高高叠起望不到尽头的冰冻骸骨,看着幸存者撕心裂肺的痛哭,看着踏羊岛上曾经热情待她的岛民无一人生还,她甚至亲手扒出了奇奇和伊索他们的尸体。
“既然决夕不希望你死,你便好好活着吧,至少,这一点不要再让她伤心了。”
舒野贺转身离开之时被人拉住了衣角。
年幼的孩子跪在地上无声恸哭,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她没有哭出声,惨白的脸上眼神决绝。她不眠不休地跪了十天十夜,无数次几近昏厥都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将两只手都咬淂血肉模糊,才终于被舒野贺点头带走。
从此她成为战神门下秘密培养的凛冬杀手。
她在武学上的天赋非常惊人,再加上不要命似的练习修行,不到两年便已能出山独自做任务。
可她最多杀死一些觊觎之人,始终找不到方法来拯救决夕——妖力枯竭的妖精只是在沉没之地陷入了无尽的沉睡,重重寒冰将她封印在其中,从她紧闭的左眼不断溢出邪恶的黑雾,环绕其旁。
沧息经冻原风暴之后损失惨重,但终究国力雄厚逐渐调息了过来,并没有被天炎趁虚而入。两国达成了休战协议,但淮音总认为这和战神亲自带军驻守玛古斯边境有着莫大的关联;惨遭死绝的踏羊岛听说被一群流民占领四处作恶,成了闻风丧胆的踏羊海盗,但她已经无暇去管了。
两年前舒野贺曾在奉天神宫求见司滕大人,得到预言之后又去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