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悲激越的击筑声从楼内传出。星儿立在涌月楼外,望着紧闭的门,手里黑褐色的药汁已经冰凉。
公晳商陆是才满天下的名士,各国争相招揽入幕,奉为上宾。他却只携了一把桐木筑,轻衣简衫,来到大楚最繁华的陨都,自荐为司马府邸的教书先生,不取分文报酬。
仲柒五岁拜师,学的不仅有文治武功,还有击筑弄琴。可惜是消遣的玩意儿,技法稀松,也不肯下功夫,学来学去,只学好了他的一首曲子,唤做《齐眉》。
如今苍凉悲越的击筑声从涌月楼中传出,一遍遍重复演奏,概是星儿不懂音律,也被勾的喉咙发酸。
“家主,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别饿坏了身子……”
“家主,您这个样子,公晳大人知道也会伤心呢……”
“家主……”
没有人敢上前敲门,星儿等一干仆人立在涌月楼外,只能苦等。
从黄昏守到午夜,再等到第二日天明,击筑声从未停歇,只是越发苍凉悲哀,气语凝噎。
仲柒一夜未眠,借着一星烛火拨弄筑弦,曲子婉转,如泣如诉。
她第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她就在这慢慢长夜中一遍遍回想,想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多少次出生入死,只因他在身后,总能化险为夷。
以前,她总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以为自己疆场拼杀多年,已经看惯生死,如今方知,看惯并非看淡,她还是会很伤心,伤心得恨不得死掉。
只怪她平日里半吊子性格,做事马马虎虎,不肯狠下苦功夫练剑,更未能将他所传授的知识学好。他放心不下,才会暗中跟随,一直默默保护她。
仲柒很恨自己,是她害死了百余名将士,更害死了公皙商陆。
是她什么也办不好,破不了那个女人的阵法,导致手下将士全军覆没,尽皆惨死;导致公皙商陆被她牵连,客死大漠,都是自己没用!
若是她能够再强一些,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指尖凝出血珠,染红了筑弦,她双目紧闭,唇角微微渗出血色。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她的身上,没有半分暖意。躺在膝上的那一身嫁衣红的刺眼,她将它小心收进冰冷的萤石玉桌中,抚了又抚,带着依恋与不舍。
这一生,真的就缘尽于此?
星儿在涌月楼外等了一宿,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衣裙发丝,她双腿站的发麻,终于听到击筑声渐渐停了下来,余音震颤,似有诸多心事,欲语还休。
她红着眼睛跪在涌月楼前的石阶上,大声哭道:“家主!”
用袖口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她匐倒在石阶上,哑着嗓子,抽噎道:“今日是公晳大人出殡之日,王上恩许,右司马为国尽忠而死,破例以公卿之礼下葬。”
话音刚落,久闭的大门忽然打开,仲柒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整个人活脱脱瘦了一圈。
白衣素缟,头系白色长绫,腰系麻绦,形容憔悴,她一步步走出涌月楼,每一步,脚下都有千钧之重。
清晨的风带着凉凉的湿意,她的长发肆意散在身后,像一潭沉沉的湖水。
楼前苍翠的竹叶抖落露水,她目光中带着漠然,良久,轻声叹道:“公卿之礼?呵,谁又会在乎这些虚名。”
身后的风光不过是给活人看的,仲柒脚步顿了顿,抬起下颌,阳光照在她异常苍白的脸上,薄薄一层,宣纸般脆弱,她微眯着眼,目光悲戚。
“将门锁上,今后……”
星儿转过身,只见昏暗的涌月楼内隐约可见一方牌位立在正中,干涸的血迹上书着“先夫公晳商陆君生西之莲位”几个字,骇得一身冷汗。
她在牌位上写,先夫……
仲柒平稳的语调缓缓响起,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继续道:“今后,任何人不得擅入涌月楼,违者,杖五十,女子充为军妓;男子,鸩杀!”
司马府在出殡道上设有路奠,交由下人打理,按的是官家的仪制。因仲柒世袭司马,位次三公,官爵在公皙商陆之上,且她伤势未愈,不便出面,亦在情理之中。
星儿不敢多嘴在仲柒面前提起公晳商陆出殡的事宜,仲柒也不问。涌月楼就这样成了一个禁地,一个紧锁住仲柒记忆的地方,一个没有人敢去触碰的禁忌。
而那日清晨,晨光微曦,当送葬的队伍扬起手中白色纸钱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一名身穿白衣,头带帷帽的纤瘦少女静静站在街角的梧桐树下,注视着长长的送葬队伍从面前走过。
当那副楠木梓宫经过她面前时,她脚下的地面忽然落下一滴淡淡水渍。
两个月后。
伤口愈合结痂,在身上留下一条条弯曲的痕迹,似蚯蚓爬过。仲柒将绷带解开,拉上衣领将伤痕盖住,提剑大步走出紫鸢星落。
漫长的秋日过后,天气越来越冷。虫声稀疏,出鞘的剑上也沾染了寒意。公晳商陆死后,仲柒开始没日没夜的苦练剑法。
朝中若有人前来探访,皆以种种事由推脱过去。
星儿负责将一日三餐送到涌月楼前的竹林中,一脸忧色的看着仲柒在林中练剑,她伤势还未好彻底,大夫交代过不能太劳累,星儿放心不下,只好在旁边陪着,时时提醒她注意休息。
月升日落,夜里还要点灯熬夜研读兵书,在沙盘上推演战事。仲柒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星儿担心她将身体累垮,一心寻思着找个理由让她出门放松一下。
这日是月夕,有祭月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