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顺三十一年,除夕傍晚。
天色阴沉,路上行人寥寥。
陆衍迎着寒风,快马到了城西一处叫石头胡同的地方。
停在一处小院门口,未下马便听见院子里面的痛哭声,他心顿时一沉。
砰砰砰的敲门声后,一个五十岁左右,哭得满脸是泪的男人跑来开了门,看到陆衍,他抹了抹眼泪,弯腰悲泣道,“侯爷,我们老爷走了!”
陆衍闭了闭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严肃的面庞越加凝重。
院子里挂上了丧布,进正房,黄婶和豆蔻跪在魏川床前烧纸,床上的魏川白布遮面,已经没了气息。
今日是除夕,缠绵病榻已一年有余的魏川上午便呕血不止。眼看着魏川不行了,黄伯去成安侯府通知陆衍,可是陆衍去宫中赴除夕宴,直到宴散回府才得知这件事,匆忙赶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给魏川拜了三拜,不见魏川的女儿,问,“魏苏呢?”
黄婶回道,“小姐受不住,晕过去了。”
“师叔。”
带着哭音的女孩声音响在后面,陆衍转身,小姑娘脸色苍白,平日里晶莹明澈的眼眸此刻又红又肿。
他走到小姑娘面前,歉然道,“对不起,师叔来迟了。”
魏苏摇摇头,眼泪再一次溢出眼眶,泣不成声,陆衍犹豫一瞬,抬手将小姑娘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三日后,魏川和魏苏娘亲的骨灰一起合葬于京城外的一座荒山上。
撒上最后一捧土,头戴孝布,一身白衣的魏苏跪在坟前安静的烧着烧纸。
今年过了年节却还未立春,寒风凛冽,越发显得坟前的小姑娘柔弱可怜。
烧完了所有的钱纸,魏苏看着新坟,默默在心中道:爹,你见到娘了吗?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生活,连同你们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乌云移开,撒下一缕温暖的阳光,魏苏仰头,露出这几天的第一抹微笑。
“魏苏多谢师叔这几日的帮忙。”
魏苏走到陆衍面前跪地三拜。她爹缝年节去世,要不是师叔,他们连帮忙的人家都没有。
陆衍弯腰亲手将人扶起,“我既是你师叔这便是应该的,你不用和我见外。”
魏苏笑笑没有说话,可其实哪有什么应该的,血亲还恨不能吃他们肉,饮他们血。
回到石头胡同,陆衍便要回侯府了。
这四日来他一次没回去过,侯府已经多次派人来询问。
魏苏这几日几乎没阖眼,准备送走陆衍后睡一觉,不想陆衍对她道,“你收拾东西,随我一同回侯府。”
魏苏愣了一下,婉拒道,“多谢师叔好意,我住这边挺好的。”
魏川在世前同陆衍说过一旦他去世,希望陆衍能照看魏苏一二,当时魏苏也在,承诺了要听陆衍的话。但因为魏苏有十三岁,算是半大姑娘了,魏川并没有想让魏苏住进侯府的意思。
陆衍肃容道,“这边人多眼杂,不适合你一个小姑娘居住。”
魏苏垂首抿唇沉默。她不想去侯府,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住这边虽然生活清贫,可至少自在。
陆衍甚少和魏苏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打交道,侯府中的晚辈和他也都不甚亲近,见魏苏不答话的模样他有些头疼,放软了语气说,“这处距离侯府较远,我公务也忙,恐怕照看不到你。”
魏苏垂着眼睑,“天子脚下,相信不会有作奸犯科之人,再说这里的邻居都很和善,不会有事。”
魏苏油盐不进,陆衍沉下脸,冷声,“我既答应了师兄要照看你,你也在师兄面前承诺了要听我的话,如今师兄才刚入土尸骨未寒你就生了逆反之心?”
这话太重,魏苏脸色一白,豁然抬头,一双眼眸黑白分明,“魏苏不敢。”
“既然不敢就老实听话,我又不会害你。”
陆衍对旁边有些紧张看着他们的黄婶道,“去帮她收拾行装。”
黄伯黄婶得魏川救助,是魏川身边的老人,无儿无女,把魏苏看得比什么都重,闻言她没有依言去收拾东西而是看向了魏苏,苦心劝道,“姑娘,侯爷也是为了你着想。”
在市井长大和在侯府长大有着本质的区别,而且魏苏一出孝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如果她去了侯府,以后的亲事便是由侯府出面,和她在这个院子长大再说亲一比是千差万别。
魏苏没想那么远,但陆衍刚才的那句话实在太重,她咬了咬唇,抬眼看着陆衍道,“我想在这里给爹守完热孝。”
她带新丧,不好一身丧服的去侯府,但要她热孝未过就把丧服脱下,魏苏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魏苏退了一步,陆衍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两人约定一百天后再进侯府。
陆衍走了,黄婶语重心长的对魏苏道,“我知道姑娘的想法,但侯爷是重诺之人,他既答应了老爷要照扶于你肯定是不会把你放到石头胡同的。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打听过成安侯府,虽然是几房同住,但侯爷位高权重,她们看在侯爷的面上也不会与你过不去。”
魏苏低声,“我只是不想再过在魏家那样的日子。”
黄婶怜惜的理了理魏苏的碎发,温声安慰,“不会的,老爷既然将你托付给侯爷定然是相信他能把你照顾好,你要相信老爷的眼光。”
魏苏点头,心中依然忐忑,可不相信也不行,陆衍摆明了是不会同意让她一直住在石头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