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选择活多久,那么我爸萧子深本来是选择长命百岁的,他这辈子要做的事,一件都还没做。
格外重视记忆自我的他记录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那些事情,都是意义非凡的青春,理想这个词语,时常出现在记录里,他说做个艺术家很辛苦,倒是做一个发现艺术价值的人,很有意思,我从未涉猎艺术品行业,但是看得明白,他的理想是想成为一个商人,弘扬美术和它的价值,做一个爱艺术本真而不是钱的商人。
商人不爱钱,大概太理想化了。说到底,他还是一颗艺术家的心。
他的意气风发来自于二十几年来不偏不倚的人生,想要的都通过努力得到了,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式的成长,我大约只能领略一小部分,而且我从骨子里排斥这样的眼光,过去的十几二十年,我害怕任何人对我抱除有长大之外别的幻想,因为我怕什么也做不到,我也不想为了那些假设的期望而努力。
他唯一的偏差就是竟然被课堂上敢跟他犟嘴的女孩吸引,她很多次大胆地站起来说:“萧老师,你说的不对!”哪不对,她也总是头头是道,“她的脑袋明显比手聪明”,我爸这样形容苏清清。他的日记记录的是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青涩幼稚的年岁,如定格的画面,让我无法把她当作一个故去的长辈。
苏清清说她没考上中国美院是人家的损失,课堂上很多人鄙夷的眼光,都在她背后,她看不见,而我爸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有些直言不讳,在我看来,却是一种期待,她确实应该再考一次,他跟苏清清说:“那你再考一个我看看,看看人家中国美院会不会再次眼瞎。”
苏清清那种高高在上的自信亦或者自负,却让我爸让无比感同身受,人是可以靠着yù_wàng不断向前的。我爸像是受上天眷顾,赐予了他能力得到他的傲慢的资本。苏清清说她考中国美院,其实就是想去杭州,从小被父母严格管教,长大后依然有着身不由己的地方,就想有朝一日可以高飞远走,杭州就是她想定居的地方。杭州到底哪里好?真正的好,却无法用语言描述,好就是好,特别特别好。
她敢说不,勇于挑战,就是她出类拔萃的体现,那个年代的女孩多以大家闺秀为标杆,为人保守,性格袅娜,90年代初,大好的改革年代,她就是那个年代里,我爸见到的最好的女孩。那个勇于参加半马,即使跑了一半就摔倒,却依然跛着脚到终点的女孩,胜过千千万万窈窕淑女。
我问她疼不疼,她傻笑说不疼,一会儿就好了,可是明明都肿了,大概在她心里,胜利大于一切。我责之切,质问她怎么就不能安分一点,为什么就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呢?
她眉头一挑,说跟她们一样有什么意思,跟她们一样你就会喜欢吗?
我的确不喜欢,我总是对另类的事物更有兴趣。
她又说:你也跟别人不一样。
我们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彼此。
那个年代,风云骤起,时代变迁,世界的格局变了,人的眼界也随着国家政策的调整而扩大,苏清清明亮的眼睛总能感受到璀璨的未来,这让我爸突然觉得,她就像一个谜语,不简单的谜语,只能奋起直追,就像好书不忍卒读那样,却又不敢猜测她。
苏清清,一直就是个谜语。
我爸不爱说虚话,他暗自许诺苏清清,再考中国美院,定居杭州,他会买好房子,等她来。房子多么重要,房子是家的载体,舒适自由,里面的一切都可以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所以他只修了个表面,添置了一些日常家具,手上的钱其实也不多了,不能再装修的更好,钱得再攒一阵子,刚好苏清清到时来,再慢慢添。他时常会想,这个脑瓜子里装满了想法的女孩,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家。
他把一切都想的特别特别好,苏清清也很喜欢猫,到时准备养一只。实力允许,就在西湖边开个画廊,交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个房子对当时的我爸来说就是修炼的地方,只有在这间房子里,他才真正找到努力的意义,我有些羞愧,这里是我唯一可以逃避规则的地方,是我唯一可以歇脚的避难所,不努力,真的很享受。
那些年我爸就独自前进,一直在杭州的艺术品收藏圈子游走,很多时候还是要审时度势,看看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作品,但是紧跟时代的时候却又很容易忽视自己原本坚持的东西,邯郸学步。苏清清定然不屑在艺术创作上跟波随流,世界在变,但是自己的原则怎么可以变?艺术家们特立独行的还是很多,依仗在中国美院时累积的人脉,我爸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友人,他们一年两聚,以画会友,上半年的二月初九,下半年的九月初九,拢共聚了三次。他们策划进行一场别具一格的画展,找个天朗气清的月份,把画挂在古镇斑驳,青苔点点的砖墙上。踏过的是岁月,品味的是高雅。
只是意外总是突如其来,这次画展夭折了。他甚至来不及介绍苏清清进这个圈子。
很可惜,他到死都没有等来他规划的生活,在寥寥的十年里,他把山路走遍了,把煎熬的不可与外人道的日子,磕巴碎了,生生吞进肚子里。打开上锁的抽屉和柜子,就是他最不想带走的回首,他没想到这一次这一生偏差了这么多,这个房子未来的女主人从来不曾踏足过此地,他只会预料好事,从来不想着未雨绸缪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