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太极殿龙案上的灯火却越发明亮。
“老臣拜见陛下。”
直到这时,龙案前的司马青叶才抬起了头。
“李相来了,俞吉,赐坐。”
坐定之后,李舒谋缓缓询问道:“不知陛下深夜唤老臣前来,有何要紧之事?”
虽然已经批了一天的奏疏,但司马青叶的双眸依旧炯炯有神地看着面前的李舒谋:“深夜叫李相来,是为了柳相之事。”
“陛下是为了骚客雅集之事?”
司马青叶点了点头:“朕想知道,对于这件事情,李相的态度是什么,内阁的态度是什么,八纮一宇阁的态度又是什么?”
李舒谋反问道:“那陛下以为如何?”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江湖恩怨。但是柳相,毕竟是玄朝的股肱之臣。所以,朕以为,朝廷不该没有丝毫的表示。但是朕苦思不解的是,这个表示,应该如何做才最妥当。”
听到这里,李舒谋却轻轻摇了摇头:“陛下错了。”
司马青叶一怔:“哦?李相此话怎讲?”
一个人只要活着,便有一堂必修课。
那便是对人的研究。
因为无论他身处朝堂,或是纵身江湖,其实归根到底,都是与人相处。而与一个人相处,最重要的前提,便是要了解这个人,摸清这个人的脾气,继而说话做事,因人而异。
说白了,便是对着什么样的人,就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
说起这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却也简单。
说复杂,是因为哪怕再相似的两个人之间,也有细微的差别。
而往往这些细微的差别,就可能导致两个人,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说他简单,是因为无论哪里的人,无论什么时代的人,归根到底,本质都是人。
是人,就有人性。
而人性,总是相同的。
贪婪,伪善,自私,即便人类进化千年,这些人性中最肮脏的东西,依然深深地植入在每个人的骨血里。
李舒谋宦海浮沉数十载,阅人无数,自然深谙此道。
当他面对司马荣这样的霸主枭雄的时候,他总是顺从多过忤逆,拐弯抹角多过单刀直入。像今日这样直言错谬的话,他是断断不会向司马荣说的。
唯有面对司马青叶这样的仁主,他才能直言不讳。
“陛下可知,江湖与朝堂,本就是相互依存,密不可分的。朝堂上的人需要江湖势力,充盈自己的实力,甚至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而江湖中的人却又往往需要朝堂中人作为靠山,以站稳脚跟。故而这江湖与朝堂,从来就无法切割开来看。而骚客雅集,也绝不仅仅是单纯的江湖私怨,这么简单。”
司马青叶细思不解:“还请李相明言。”
李舒谋娓娓道来:“就譬如说这被灭门的离亭曲府吧。在江湖上,它是‘诗词曲赋’四脉之一,以腿法闻名天下。但陛下恐怕不知道,当今北朝君主公孙雍的母亲,正是出自离亭曲府。”
司马青叶一惊:“什么?”
李舒谋继续道:“而如今,天下皆知,柳枫桥的背后,是八纮一宇阁。那柳家灭曲府满门,便会被视为是玄朝对北朝的挑衅,而不仅仅是一桩江湖事这般简单了。”
司马青叶点了点头,边思虑边说道:“所以李相的意思是,左辅右弼掀起这件事,为的就是……”
想到关键处,司马青叶不禁两眼一亮:“师出有名!”
李舒谋应和道:“正是如此。”
想到这里,司马青叶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食指不自觉地,有节奏地敲击着龙案。
司马青叶忧虑道:“此时若是兴战,实在不是好时候啊。”
李舒谋接道:“确实。如今田相被困,云朝虎视眈眈,而我玄朝沿海又有倭寇为乱,倭国更大肆兴兵,功伐我属国宪国。濮阳军坐镇东南,秦栾军出征宪国,虎卫军镇守西南,四大军势除了山阴军,皆不可用。”
司马青叶道:“但是北朝好不容易寻得这个机会,绝不可能只是小打小闹,这势必是一场调动各方的攻防战。就算山阴军五万人马全数派出,只怕也是不够。”
李舒谋道:“可从境内各处,抽调屯田军。”
司马青叶道:“但是调动军队,筹集粮草,这都需要时间。”
李舒谋明白,司马青叶所说,正是症结所在。
他顿了顿,回道:“一个月。”
司马青叶不明所以:“李相说什么?”
李舒谋明言道:“八纮一宇阁有办法拖延北朝一个月。”
已至黄昏,但花城中的这间小酒肆,却还是只有宄狐与独孤鸿一桌客人而已。
“没想到,失了阴奇八卦宗,八纮一宇阁的消息依旧灵通啊。”
独孤鸿一撩衣袍,缓缓地坐在了宄狐的对面。
“若非左辅大人刻意放出行踪,我们也不能这么快找到您啊。”
独孤鸿嘴角一歪:“还是你聪明。不像有些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哦?看来左辅大人是另有奇遇了?”
独孤鸿却是笑而不语。
宄狐摇了摇手中小小的酒杯,慢慢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不禁皱起了眉头。
独孤鸿笑道:“苦吗?”
宄狐点了点头:“苦。”
独孤鸿奇道:“第一次?”
“是。”
独孤鸿却一饮而尽:“到底是未谙世事的孩子。活在这世上,远比这杯酒苦得多。”
宄狐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