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京城外,扬燮依旧老神在在地双手拢在袖中,意味深长地望着消失在天际线的苏温的车马。
直到车马完全消失,站在一旁的扬逸方一步踏到扬燮身后,小声问道:“叔父,您既然将田暮春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北朝,又为何要给玄朝通风报信?”
扬燮淡淡一笑,浓眉轻轻一吊:“鹬蚌相争,渔翁方能得利啊。他既然占了便宜,就不能让他占得太舒服了。”
剑阁道,又是剑阁道。
陈廷驾马挂剑,一骑当先,一手提缰,一手紧紧握着剑柄,警惕地望着四周。一辆玄色马车紧随其后,马车上挂着符节。最后跟着的是一辆红色马车,周围有数十骑兵步兵环护在侧,戒备森严,滴水不漏。
刚刚弯过一个山口,陈廷双目向后深深一缩,马缰一提,马蹄离地,马鸣响彻。陈廷立时拔剑出鞘,向后一挡示意,一队人马便都停了下来。
陈廷深深地,深深地望着前方。
那里,有一个人。
青衣披发,岿然不动,衣襟随风,自在洒脱。
眼前的栈道上,只有一个人,背对着陈廷。
然而,眼前的这一切,却又勾起了陈廷不好的回忆。
他想起了来时,云雁神尼那一夫当关的身影。
一人耸立,宛若泰山,这样的压力,又一次逼得陈廷喘不过气来。
陈廷严阵以待,却忽闻身后一声喝:“原来是玄朝剑神!”
话音方落,玄色马车的帘幕陡然一掀,苏温人如清风,足下如蜻蜓点水,眨眼的功夫已然稳稳地落在了陈廷的身前,竹杖斜斜地倚在身后。
剑虚子依然背朝着苏温,中气十足,朗声说道:“听闻天下词宗各个都是用剑高手,苏香门第的苏三先生更是剑法卓绝,我剑虚子早就想一较高下了。”
苏温眉头一凛,心知此关是躲不过去了,当即不再犹豫,自竹杖之中拔剑而出,向前纵掠。
苏温挥剑旋身,袍袖翻飞,剑意凌厉之中犹自带着风雅。
他知道剑虚子不是寻常高手,而是已入虚无剑境的顶尖剑客,必得全神应对,一招“莫听穿林打叶声”,立时上手。
这招之精髓,在“莫听”二字。无论身外是风是雨,出剑皆不犹豫,刚毅果敢。
苏温剑尖疾点,剑风簌簌,宛若风雨穿林打叶之声,不但剑速极快,攻势更是凌厉。
普天之下能接下苏温这招的,并不多。
然而,剑虚子却依旧没有回身,甚至远远看过去,他根本就是纹丝不动。
可是,苏温的剑锋却一点也没伤到剑虚子,只是紧贴着天青色的衣襟滑了过去,好似苏温的本意就不是要伤了剑虚子一般。
旁观的人看着奇怪,陈廷只当师父是出手试探,留有余地,苏温却是暗暗心惊。
只有苏温知道,剑虚子不是没有动,而是动得极小,只要堪堪避开剑锋就行,绝没有多余的动作。
大道至简,能将动作精简到这般程度,苏温虽事先心中有数,也万料不到剑虚子如今已有这般境界。
况且,文人多中庸,故而骚客雅集一系的武功,重在招式精妙,不一味极端,不似独孤鸰一般追求剑速之极致。
所以,苏温的剑再快,也不可能快过独孤鸰,对于剑虚子来说,要想躲避自然也就不在话下。
然而,苏温的剑,却不仅仅是快。
苏温见一招不成,脚步陡然放缓,侧身微斜,竟然绕到了剑虚子的身前,当面一剑!
一招“莫听穿林打叶声”之后,便是“何妨吟啸且徐行”。
眼看这一剑避无可避,剑虚子却依旧云淡风轻,只是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在苏温剑锋上轻轻一弹,剑锋便失了准头,偏了出去。
苏温剑势虽偏,人却已近身,当即左手起掌攻去。
谁知,剑虚子的手却如游龙一般,既划开了苏温的掌劲,更缠上了苏温的手臂,就势一握,便抓住了苏温的小臂,脚尖微微翘起,以脚后跟为圆心,轻轻一旋,便将苏温甩至半空。
与此同时,剑虚子脚尖一挑,一块小石子飞至半空,剑虚子微微抬脚一踢,那小石子便如离弦之箭,朝着犹在半空的苏温飞去。
剑虚子这一招,在寻常人看来必是平淡无奇,可苏温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剑虚子这飞石之中,暗含剑意。
眼看飞石就要击中苏温,苏温却在半空自腰间拔出竹杖,杖剑并用,使了半招“竹杖芒鞋轻胜马”,挡下了这颗小石子。
“竹杖芒鞋轻胜马”这招,重在一个“轻”字,本就要用剑之人身轻如燕,快逾骏马,杖剑同用,舞动如风。
然而,苏温虽然在半空强行挡下了这一招,却也难撄此招的余劲,落地之后就算有左手竹杖驻地缓冲,也不禁倒退了好几步,连手中竹杖都被撑得弯曲了起来。
剑虚子捻须而笑:“苏三先生果然好手段。”
苏温纵使心中震撼,额头冷汗直流,面上也强颜欢笑,不肯示弱:“苏某人的手段,哪里及得上玄朝剑神!”
剑虚子捻须的手骤然停在了半空,口中干净利落地蹦出两个字:“再来!”
话音刚落地,剑虚子随手抄起地上一根枯枝,一手背在身后,主动向苏温攻来。
但见那枯枝在剑虚子手中流转,剑速虽不算快,枯枝更谈不上凌厉,迎风翻飞之间却大开大合,宛若长江大河,又似山岭绵延,波澜壮阔,气势如虹,任是谁见了,都不禁自觉渺小,感叹沧海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