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守冲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清焰发现自他的运上探出的那条触腕,轻轻地弹了弹。像一条游蛇一般绕着他的身子转了几周,似乎想要“钻进来”。
从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这意味着他在试着进一步地探查自己。不仅是修士之间寻常的那种查探对方的修为、境界或者术法造诣,也是在看自己的“运势”。
用街头算命先生的话来说,就是看看自己未来如何、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对自己很感兴趣。于是这叫李清焰也对他起了兴趣十几年来他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可今天听了这个裴守冲的话,却似乎这人早就知道自己、且特别关注了。
因为什么?除了他自己的身世与那段模糊记忆,再想不到别的了。
因而他收敛精神,暂不去理会对方对自己的探查裴守冲的“触腕”慢慢游走,并不能真正触碰到他的运。而实际上,也本没什么可触碰的。
“裴先生的意思是说,你知道他会杀裴伯鲁,也知道他要带走贵宗的不传之秘……更知道会在北山发生的一切?”李清焰从他身边退开两步,走到床尾。
这个位置,与外面只隔一堵墙。如有必要他随时可以破墙而出。
“算是这样吧。”裴守冲轻轻摩挲光滑的手杖柄,透过镜片看李清焰,“哦,小李,你看,我又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想问我,既然知道一切,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呢。”
李清焰沉声说:“是。”
“因为就像我知道有人会来废去元修的修为一样。我不是也看着你,没有阻止么?”
“这些事总是要发生的,都是宿命缘果,谁也干涉不了。即便今天我阻止了你,也会有别人莲华宗内门上下数百人,只要有一人得知这件事的详情,都必然会跑过来清理门户。而我是一宗之主,更不可能徇私。”
“可是,你都不想试一下么?”李清焰尝试分析这人刚才所说的这些话是真心话还是言不由衷。但最终得出一个叫自己觉得很诧异的结论该是真心的。
“裴先生,你的话叫我很困惑。一方面你认为裴元修和郁培炎那伙儿人做的事是错的。另一方面以你的地位和力量,尝试阻止他们其实并非难事。但现在你却对我说一切都是注定要发生的、没人能干涉得了。我困惑又好奇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据我所知,六宗五派的修行人们,很少相信什么天命。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这种话不就是你们修士说得最多么?”
可李清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所想的,并非真要得到他“为什么这样想”的解释。这种一级大佬说话做事都必有自己的考量,这种人说“无法改变干涉”,不会是如同那些哀叹“这就是命啊”的凡人一般。
必是经历过些什么,才产生这样笃定的念头。
所以说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这人说不知道谁会废去裴元修的修为,因而来“看一看”但对于一个能坐视北山毁灭、孙子走上歧途而无动于衷的人来说,不会因这种事而感到好奇、甚至离开首都圈。
绝不会仅仅是“看一看”,而该是具有明确目的性的。
或许就是为了自己因此才在此处“守株待兔”,并且同自己说了这么多的“废话”。
这人也许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一些东西……但李清焰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中却生出一丝期待。他身上的记忆、秘密,自己尚且弄不清。可眼前这位似乎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些因而在心中生出这些念头的时候再看裴守冲,会发现他的眼神中还有些别的复杂情感。
很像是……一个人,在铁笼之外,审视一只睡狮。
有点儿意思啊……李清焰忍不住在心中低叹一声,这个家伙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想要知道些什么?
“是你们把这句话理解岔了。”裴守冲一笑,“修行途中的逆天而行,那天是指人天生的欲念,可不是指天命。至于真正的天命么……从前有一个人,想要逆天改命。不是改自己的命,而是要改这世间的命。”
“可惜耗了许多心力、搭上许多的性命,到最后还是失败了。我目睹了那些事,才意识到什么叫做天命不可违。这些天发生的事……乃至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我早在近百年前就已经看到了。”
“这些年里……也还有一两个人想要改变那一切,但没有成功的。”说到这里的时候裴守冲惋惜地叹了一声,“由是我才清楚天命难违,而注定要发生的事,谁都改变不了。小李,知道我在说谁么?”
该是要进入主题了。果然。李清焰在心里想,这位一级大佬果然想和自己谈些别的事情。
依着他的经验来讲,这种事通常没有什么好结果你很难指望一个远比你强大的、同时又很想从你这里得到点儿什么东西的人会给你公平的对待。
可眼下他的心里倒没有恐惧。
因为在几天之前觉醒的力量给了他一些勇气、叫他觉得即便是眼前这个人,或许也没那么容易将自己干掉。双方一旦开战意味着波及甚广,北山附近这整片的难民营都可能会被摧毁。裴守冲既然乐意在“新社会”做莲华宗的代宗主,就一定不乐意因此放弃自己在世俗中已经得到的一切。
也是因为他头脑当中被封存的那些东西已经折磨他太多年。它们偶尔会在记忆当中闪回,叫他觉得自己似乎记起一些过往。就仿佛一个讲故事的人总是抛出一些疑团来,却迟迟不肯揭示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