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杨府所在的街巷,轻岚便看见杨府的门丁正拿着苕帚赶人,被撵的几人手上都提着些东西,夺路而逃的姿态也委实笨重了些。
那门丁手握苕帚把,在杨府门口大声道,“不管什么人,我们公子一律不见。我们杨府是什么地方,也容你们这些人放肆!”
那门丁看起来十四五出头,眼中满是怒火——前几日他当守的时候,一个丫鬟跑来说找公子有急事,他便去通传了。谁知道第二天公子一早就出门,夜深时竟是被人抬了回来的。
如今四公子在府中正养着病,老爷下了令,谢绝一切来访客,好让他在家静养。
见此情形,轻岚略有些犹豫,她在衣袖里捏了捏,此前知雨帮她带的学堂玉牌好歹是带出来了。若到时候那门丁索要身份的凭证,有这块牌子多少能有点儿用吧。
谁知,当轻岚走近,摘下了竹笠与门丁说凌霄山林萧前来拜见的时候,那门丁却换了一副态度,恭恭敬敬地请她在此稍侯,专程唤了人来引她进去。
“我们公子有吩咐,这几日自然是谁也不见的,可若是凌霄山上的故人来了,就要好好地请进府招待。”
杨府不大,比起林家的园子恐怕还要小一些。但这座府邸来头可是不小,乃是二十年前国辩之后,皇帝为留杨政宇御赐的宅子。
也因这宅子是御赐之物,一花一树,一砖一瓦皆是圣恩,这二十年间杨家人也不大敢对这宅子做什么改动,因而宅中不少地方看起来已经十分陈旧。
下仆领着林轻岚往杨府深处行,一路遇见了不少丫鬟仆妇,见到轻岚都不由得多看两眼。她今日来未戴面具,梳着最普通的男子发髻——用一条墨绿色的绒缎将束起的长发绕了几绕,加套着一个乌金发冠。可落在人群里,竟是比寻常男子清秀了不知多少倍。
轻岚也感到不时飘来的目光,略略有些不自在,好在终于到了杨既灵居住的院落前。
那引路的仆人道,“四公子的院子,平日里我们没有吩咐,也是不能进的,公子既说林萧公子可以畅行无阻,您就在此自便吧。”
推了门,里面又是另一处天地。
杨既灵住的地方叫云梦泽,大约有十四五个璃贝轩加起来那么大,进门便是一道假山流水,底下是一处池塘,里头养着许多锦鲤。两侧回廊通向后面住人的地方。
这里清幽极了,没有一点人声,只听得潺潺流水,四面槐树环抱,风吹叶落。抬头看,假山顶上有一处亭子,中间摆着一架古琴。
经过院中,进入住屋,轻岚发现杨既灵此刻正在屋内,半坐着靠床小憩。轻岚放轻了步子,正想转身出去以免打搅,发现他身上放着一沓白纸,近看发现是十来张曲谱。
杨既灵长发未绾,一袭银发如缎,他虽然浅浅睡去,仍用右手半拢着这些乐谱,只是有四五张还是落在了地上。
轻岚俯身拾起,这些乐谱是杨既灵的亲笔,这几日他卧病在家,大概就在写这一套组曲吧。轻岚一张一张整理好,便从头看了起来。
这曲子开篇便引了岱山青第四支里的几个片段,但却是用柳叶和玉笛将几段相同的旋律渐次重复,接连起伏,遥相呼应。
而后以玉笛和古琴为主,接连几段用清明灵动弦乐相和,曲调轻松明亮,正是春日景色。
接着便有些奇怪……轻岚皱了皱眉,这里看起来也是杨既灵涂抹了许多次的地方:因为后面的几段都加入了大鼓与埙,使全曲都多了几分肃穆庄严之感,这样一来,这中间承接的部分就让人犯了难,似是无论如何都使曲子的上下转折听起来过于生硬。
跳过这里,后面又有一处地方叫人不解,在加入大鼓与埙之后,杨既灵竟还在背景里加了一小段竹笛——竹笛天然的喜悦与跳脱,岂不是冲散了鼓埙带来的庄严之色?
对着这四五张曲谱,轻岚咬着自己食指的指节,也思索了起来。
外面的日头过了顶,又悄悄地开始向西而去,不知是过了多久,杨既灵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你也觉出那两段的衔接有些奇怪了,是吗?”
轻岚太过入神,虽然点了点头,但目光仍在曲谱上,她轻声道,“是了,这里衔接有些不对劲,不过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得容我再想想……”
又沉默了片刻,轻岚忽然反应过来,回头便见杨既灵早已醒了,半卧在那里望着自己笑。
“你醒了!”。
“早就醒了。”杨既灵半卧在塌边,缓缓道,“方才看你看得入神,就没有出声。”
轻岚轻轻抚平曲谱,低声赞叹,“这曲子写得实在是好,如果有机会,真想亲耳听一听。”
杨既灵只笑了笑,忽然想起些什么,问道,“你父亲后来可有再为难你?”
林轻岚摇了摇头,“再没有了,既灵,我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杨既灵双手抱怀,作势打了个寒战,瞥了林轻岚一眼,冷声道,“这话听得怪不舒服,你倒不如今晚拿了这曲谱回去,帮我把那前后两段续上。”
轻岚一笑,端起一旁桌上的笔砚过来,便开始誊录曲谱。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杨既灵说着说着,便又微微闭上了眼睛。快要入夜,只觉得好不容易退下曲了的烧,此刻又热了起来。
不多时,丫鬟端着粥与汤药来了,轻岚帮忙接了,放在了杨既灵的床头。
“我听说你在北靖王府的堂试上讲了一篇《行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