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岚,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
介衍记得,自己第一次听说“林轻岚”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因为杨玄庭。
六年前,杨玄庭十四岁,跟随骠骑大将军初战戴国,立下大功。回国后皇帝要敕封他官爵。
当时朝中有人参他,一是因他治军极为野蛮,且对待受降兵将极尽残暴之能事。二是因为他与商贾之女订立婚约,家世有污。
那时皇上要他亲自退婚,他便在朝堂上说了当年父亲杨政宇是如何受林家恩德之事,皇帝权衡之后,决定不追究杨家与林家的往来,但也打消了敕封的念头。
当时没有人留心过“林轻岚”这个名字,直到前不久《五柳先生传》横空出世,介衍方觉得这个名字略有些耳熟,稍加查验才回想起这桩往事。
想来,这杨玄庭虽然为人阴鸷,戾气深重,但识人的眼光终究是不错的。
一同用过午膳,太子回二层休息,介衍相伴左右。一旁太监上前放下窗檐的竹帘,使阁中稍稍暗了些。
太子躺卧在摇椅中,双目微闭,低声道,“自从那日北靖王府的对辩以后,你就三番五次向我荐举这个林轻岚,今日亲见,果然是个看起来机灵的。”
介衍看起来并不惊讶,只是道,“这个世道里能写出《行商论》的人,自然是凤毛麟角。”
太子点了点头,不久,依然微微皱眉,“可是……单凭这点,就推她到太子妃身边做东宫女官,是不是太冒进了?她这样的出身毕竟太过卑贱了,我景国立朝一百五十六载,东宫里还从来没有进过商人之后……”
“殿下,恕我直言,如果殿下再慢一步,她便要落到太平郡王李钦的手里了。”
听到“李钦”两个字,太子睁开了眼睛,眼中亦多了几分认真的神色,“李钦?他也看中了这个林轻岚么?”
介衍摇了摇头,“李钦如今还被皇上关押在绍平山,自然没有机会招贤纳士,但杨玄庭追随李钦已久,林轻岚又与他定了婚约。若太子能抢先一步将林轻岚招至东宫,才算占得了先机。”
太子目光沉缓,良久才道,“容我想想。”
游船一层,年轻人们三五成群,或在船头、船尾逐浪戏水,或在两侧游廊静坐赏玩。
林轻岚坐在船舱中,身前是祁链——正端茶倒水,身后是姜芸——正捶背捏肩。
“哎——偏了,再往右一点——过多了,回来——对对对——嘶——”
轻岚小声指使,表情时而舒展时而紧绷,姜芸铁青着一张脸,双手狠狠地照着林轻岚指的地方捏下去。
轻岚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背顿时僵住,挣开姜芸的手,疼道,“坏了坏了,捏重了,照你这个捏法,我这右手晚上怕是写不了字了。”
祁链将手中的茶碗重重一放,“你写不了字,我代你写,你休想用这种借口躲掉晚上的斗诗。”
姜芸也白了林轻岚一眼,下手稍稍轻了些。
轻岚稍稍前倾,单手托腮,望着祁链,“我就是有点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招惹到了你们?”
祁链冷哼一声,看向别处,轻岚又回头去看姜芸,四目相对,姜芸也移开了目光。
林轻岚双眉微挑,抻了抻双臂,淡淡道,“也罢,那我就权当你们是嫉妒我天资聪颖,品貌过人了。”
“就凭你?”姜芸冷笑,“你就趁着这会儿得意吧,等今晚斗诗会一过,你今天怎么对的我,明朝我全部都会要回来。”
轻岚一笑,抿了一口祁链斟的茶,叹道,“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能赢呢?”
“……”
舱门处,知雨靠坐在那儿,小心听着里面的动静。但外面风声夹浪,并不能听得十分真切,只知道轻岚一直在和他们两人说话。
知雨叹了口气,如今她总算知道,徐文口中的“好心提醒”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如祁链、姜芸这样家世的人,自己和阿姐到底是惹不起的,若今日能躲过一劫,回去便和父亲说还是从家塾里退学了吧……
“诶,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听到有人对着自己说话,知雨转过脸,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晚上要与轻岚斗诗的常津,他白袍翩跹,头顶发冠下垂下两条细长丝带,随风而动。
“常师兄。”知雨起身行礼,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便单膝跪地,俯身道,“知雨冒昧,有一事相求,请师兄万务答应!”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转昏,一楼船舱中点起明灯,奏起歌舞,太子与介衍又回到一层。
众人就着餐前小食欣赏舞乐,轻岚扫了一眼在座之人,只觉得每个人看起来都各怀心事,看起来反而是对面的那位唤做常津的大学官看起来最是自然。
目光扫过他的时候,常津也正巧向这边看来,两人相视一笑,又收了目光。
常津见轻岚此时依然是轻松之态,不由得有些困惑——下午那个自称是她妹妹的林知雨哭着哀求他,晚上手下留情,不要让她姐姐输得太难看,毕竟满座之人只有她们非官非农,出身商贾。
常津不由得叹息,果真世间行商之人都最善演戏,若不是那位林知雨先将底透给了自己,他确实以为这林轻岚是个在诗文造诣上极高的人。
可是这样一来,对于晚上的斗诗,常津的兴致反而减了许多。
不久,江面明月初升,清风徐来,水光潋滟,太子退了歌舞,又熄了船舱中的几盏大灯。
月光溢满江水倾泻而来,让满舱的人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