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伏羲此言,必然是有理由的。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不理解——不过是为形势所迫。
说得更具体一点,若此时伏羲亲临下界,萤草的治愈之光到底能不能撑住还说不准,然而实际上,他因为自持身份,又受限于自己立下的规矩,所以下界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作为天帝,这件事也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不然堂堂天庭的面子往哪里搁?
也就是说,伏羲现在面临着一个两难的局面,打不破萤草的治愈之光,拿长琴无可奈何,偏偏他又不能真放过长琴——那就只能走另一条路,尽可能地捧长琴,一方面倘若赦免了长琴,长琴便要回天庭,到那时他想怎么对长琴不过是他伏羲一句话的事,不但能保住天庭威仪,伏羲甚至还能得一句仁慈的赞誉——虽然伏羲目前并不在乎这些名声。而另一方面……
长琴不由地看了悭臾一眼。
悭臾似有所觉,微微垂下头看他,金色的竖瞳里满满的都是为他即将被赦免而生出的欢喜,纯粹得天真。
长琴不由地踮起脚摸了摸悭臾的头,面上温柔和煦,心头却是一沉——
这另一方面,恐怕才是伏羲真正的目的:借刀杀人。
借他长琴的手,除去悭臾这条所谓犯了天规天条的恶龙。
长琴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只仰头看着天空,试探道:“长琴自是愿意。”
天穹之上的声音闻言道:“然尔寄身妖壳妄图跳出轮回,且重与此孽龙牵连,却是又沾罪责,吾亦不便直接许你重归天庭。不过念你为妖之时无甚大错,与此孽龙又确有几分缘分,实乃被其所误导——”声音稍稍停顿片刻,而后多了几分让人难以察觉的恶意:“便着你收此孽龙为坐骑,以教导驯化,将功折罪,何如?”
听到自己还是要落入成为他人坐骑的命运,悭臾有一瞬间是想赶紧跑路的。可是一转念,忽又觉得做乐仙长琴的坐骑,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他忍不住轻轻蹭着长琴的腰背,低低道:“长琴……”
长琴再次摸了摸悭臾的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了然的眼神。
悭臾只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懒懒地趴伏在对方脚下——倘若对方答应了伏羲,那这场战役到此也该结束了……然而他这个念头没转多久,就骤然再度提起戒备,只因为长琴的声音,一字一顿,在这半截榣山之上分外清晰:
“不可能的。我宁愿永世为妖、永世回不了天庭,甚至……我宁愿再度轮回,我也不可能会让悭臾再做谁的坐骑——就算是我也不行。”
悭臾愣住了。
天穹则以连续三个震耳欲聋的雷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随后愠怒而又威严至极的声音传来:“太子长琴纵容孽龙,为祸人间,罪该贬入凡间永堕轮回,却执迷不悟以魂入妖道跳出轮回,继与孽龙纠缠不休,甚而妄图悖逆犯上,不思悔改,实罪无可恕,当受天罚——”
话音落下,天边骤然滚起阵阵雷鸣,震耳欲聋,天地亦为之震动。
太子长琴一行不由敛气凝神,齐齐仰头望着天穹,等待着天帝的雷霆一击。
然而他们等到的却只是淅沥沥的雨滴。
天穹陷入彻底的沉默,之前漫天飞舞进攻的天兵亦始终不见踪影,除了黑沉沉的天空,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悭臾来之前的那个最初。
片刻后,天地变色,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月亮和星子,闪电雷鸣毫不留情地劈开漆黑的夜空,大雨滂沱而下。
透过雨幕仰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穹,长琴一时有些猜不透伏羲这是打的什么主意,神色反而愈发凝重。
萤草和悭臾却在这平和的气氛中渐渐放松下来,一龙一妖对视了一眼,萤草歪歪头,求证地看向长琴:“这……这好像没事了呢……”见长琴没有回应,便晃了晃手里的蒲公英:“就算那个家伙再来也没关系的,有我在,他不是也奈何不了你们么?”
伏羲哪里是这么容易收手的人。长琴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不想让两个小家伙太过忧心,一手一个各摸了摸头:“萤草你说的对。”
萤草彻底放下了心,踮起脚尖扯了扯悭臾的龙须:“悭臾呀,你呼风唤雨的法术练得怎么样了?能回城里了吗?”
“我早就能回去了,是长琴非要让我再熟练熟练!”说着仰头看长琴:“长琴我能可以回去了吗?”
长琴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故作轻松道:“那便回去吧!”
榣山倒塌的动静很大,若木城百姓也不乏为之心生忧虑者,但是看着长琴归来,众人也还是喜悦的多,更别说还带了一只据说能呼风唤雨的黑龙——对于普通人类来说,悭臾的龙身也许有些可怕,不过城中百姓大多见过他背负萤草和长琴回城的场面,看起来温驯极了,倒也没太大的惊慌和抵触,甚至有不少大胆的主动跟悭臾打招呼,说等这场雨结束后要是他们田里的庄稼需要灌溉的时候,还请黑龙大人帮忙降点雨水。
悭臾对于人类这种脆弱的生灵本来是不当一回事的,不过这些人类仿佛是长琴庇护的,那自然跟其他人类不一样,便懒洋洋地一口应下。
百姓和悭臾的谈话,目光却不由地投向窗外的雨幕——连绵不绝的雨,仿佛永远没有止息……
正如长琴所预料的,这场笼罩了整个榣山和若木城的雨,从那一晚起,便一直没有停下。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持续了百日。
就好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