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易真君整理了着装,然后把仍留在身边的几个弟子叫到跟前,一一点名,嘱咐他们勤勉向道,不免说到这个要多在这里这里下功夫,那个要多在那里那里多关注。
弟子们觉得云易真君嘱咐得太细致,心想师父不问世情已久,没想到大家平日里怎么样却都看在眼里。如今他一一说出来,虽然只是师尊教诲,但总叫人觉得不太寻常。
云易真君将该说的话说完,便道自己将要闭关,将一众弟子赶了出去。
这也算是交代完了。
弟子们走后,他静静坐在椅上,伸手抚摸过一旁置于长椅之上的小桌,多少有些眷念。
若不是这次宗门出事,他以为剩下的日子都要这样静静地度过了。每日都和前一日没什么不同,他练练功,看看书,然后等待时光的尽头。
是的,时光的尽头。
他年岁已不小了,近几年越发感觉到力不从心。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大的机缘,他是很难再进一步了。而难以进步,就意味着他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了。
都道修仙好,修得长生可不老。那都是人之向往。其实,又有多少人真的达到了那个境界呢?
世间的资源便是再无穷无尽,但你一生之中能够得到的极其十分有限。
近几年,云易真君越发觉得人的命是注定的。他消耗了漫长的岁月,经历了太多艰难,才能有今天修成元婴真君,其实对于他来说,已经很好。
然而,还是遗憾。
逆天改命,踏破生死。若修不到这个地步,其实多么长的生命也都与百年凡人无异。甚至,比凡人经受的苦难更多,伤痛更久。所以修道之人讲究清净无为,讲究淡泊超脱,然后将毕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修道长生上。
若不是这样,那么漫长的生命里,该有多少在乎的人和事,又该如何承载着这么多的牵挂度过?
呵,既然偷不了懒了,就让他用这最后的时光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吧。
云易真君笑了一下,捋了捋胡子,起身整了整衣襟和衣袖,然后抬步缓缓往出走。
他还未行到门口,外面却报云海真君来访。
云易真君暂且收了脚步,请人进来,便见云海真君面有难色。
“可是有事?”云易真君问道。
云海真君点头,道:“有一件事,云海决断不下。”
云易真君缓缓捋了下胡子,道:“既然你这么说,必是情理难全的事情。”
云海真君苦笑道:“师兄知我。”
云易真君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道:“你啊,有的时候就是想得太多。说吧,什么事情。”
“云炙师弟自走上武道,收徒艰难。他那个性子,又少有看得顺眼的人。如今得了一个弟子舞丹阳,却……”
云海真君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云易真君沉思片刻,道:“我听你的意思,是想将那舞丹阳逐出师门?”
“多事之秋,本应森严戒备,谨防后患。”
“可是你若如此处置,恐怕云炙师弟不能答应。”
“此便是我的难处。我知他的难处,但此事又不可轻忽。”
云易真君笑了笑,道:“此事,你本不该问我。”
“这……”云海真君不解其意。
“既然是云炙的徒弟,你还需听听他的意见。”云易真君不紧不慢地说着。
“若要听他的,怕只会偏袒他那徒弟。”
云易真君摇头,“云炙虽然有时偏执,但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他与你相交不浅,必不会太让你为难。”
云海真君沉默。
“师兄说得对,是云海想得太过,一叶障目了。”
“这段时间也难为你了。”云易真君目光悠远,“魔道野心勃勃,既然出手,必不会满足于现状,恐怕……”
云海真君心情渐渐沉重。“师兄,云莫师兄是不是……”
云易真君看着他,眸底是不可说的清明。
两人沉默不语,坐了半晌,这才一同去了掌宗接受传承的宗祠。
宗祠之外,云炙真君和云霓真君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云易真君走过来,待四人打过招呼,便道:“你们就不要在此处等待了,此事不得张扬,免得宗内人心惶惶。本君只是代为净化红莲,也不必要那些无用的面子。”
云海真君称是,到底有几分不舍。
云易真君一一看过三人,道:“从今往后,你们三人要谨守宗义,相互扶持,以守宗尊祖、光耀宗门为己任。”
三人弯腰长揖,目送云易真君一步一步走进宗祠。
夕阳的余晖在他们身前留下长长的影子,影子一直延伸到宗祠的门槛。森然肃穆的宗祠静悄悄地坐落在那里,所有的光芒似乎都照不进那个方方正正的门框。
云易真君最后一截灰色的袍角也终于消失在门槛的那边。
云海真君目光中包裹着痛、恼、恨种种情绪。他要好好想一想——太清宗的未来。
一刻钟以后,云海真君和云炙真君在醉桃源相对而坐,两人面前摆着两个清凉通透的白玉坛子,可是谁也没有动。
“怎么,拦住我,现在又一言不发。我这百年的桃酿拿出来你都看不在眼里了?”云海真君似笑非笑,却仍未动那酒坛子。
“你说吧,想怎么处置我那徒弟?”云炙真君开门见山。
“我无论说怎么办,你都同意?”云海真君不动声色,伸手拍开了封泥。
“……也不能太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