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霍裔风方从警局回到租住的公寓,便从信箱里取了信件出来,只一看那署名,心弦就不由得紧绷了一下。回了房拆开信,才知素弦约自己到怡兴居茶楼,说是商谈咏荷的事,便换了一身便装,心想不可引人注目,便没有开车,只叫了辆黄包车赶去。
到了订好的雅间,隔着五光十色的串珠帘子,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俏丽身影似有焦急,不断地向窗外张望。那侍者掀帘进去,素弦赶忙迎上前来,“裔风,你来了。”
他点了一下头,说:“我一看到信,就马上赶来了。”
她眼里流露出释然的神色,转而问那侍者:“请问,哪里谈话方便一些?”
那侍者彬彬有礼地回道:“夫人,这间雅间是最偏的一间,一般鲜有客至,夫人若还不放心,可以将旁边一间也包下来。”
霍裔风道:“那就这样办吧。”
那侍者退了出去,素弦不敢耽误,便问道:“裔风,帮助咏荷逃走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霍裔风道:“我已经想好了完备的计划,正准备告诉你,却听说那日我走以后,我娘又拿这事为难于你,所以便……”
素弦知道他担心自己在霍家的处境,便道:“只要能让咏荷重获自由,太太怎么责罚我都无所谓。只不过,裔风,为了稳妥起见,我想这事还是先放一放的好。”
他面露疑虑:“为什么?出什么事了么?”
素弦脸色凝重了起来,“还不是裔凡,昨晚对我说了些模糊不明的话,说咏荷做的是极其危险的事,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还不如早日嫁人的好。弄得我云里雾里。”顿了一顿,又道:“可我能看出这事非同小可。你是她的二哥,你知不知道,咏荷究竟在外面忙些什么?”
裔风轻叹了一声,说:“你可记得在教会学校的时候,她参加了一个社团,叫什么‘青年促进会’的?那社团起初只是扶贫帮弱的,在玛利亚修女的带领下,学生们利用课余时间,从事一些慈善活动。去年的赈灾募捐宴会,便是咏荷张罗的。后来那社团换了个新社长,是从上海来的,名叫戴从嘉,在他的领导下学生们的想法便愈加大胆,竟然开始评论时政,批判腐败,早就引起了曹督军的注意。”
原来如此,素弦道:“咏荷一个小女子,竟然能做这些事,倒更加叫我佩服了。”
他点了点头:“我这个当二哥的也对她不敢小视啊。”便继续道:“咏荷跟那个戴从嘉交往甚密,渐渐发展为恋爱的关系。上个月临江的局势愈发紧张,曹督军一下令,青年促进会便被彻底查封,玛利亚修女也被带去警局问了话。戴从嘉欲带着咏荷逃到上海,还未出码头就被捕了。幸好大哥提早发现,咏荷没有出得府去,这才侥幸逃过一场灾祸。”
素弦听得心惊肉跳,长舒了口气道:“还好是这样。”忽而一想,又问:“可是,为什么你还是要救咏荷出去呢?”
裔风沉重道:“那个戴从嘉是条汉子,前几日受了严刑拷打,却硬是一声不吭,一个同志都没有透露出来。我敬佩他是条汉子,也是配得上咏荷的人,便私下找了个机会同他说了话,他自知命不久矣,却仍旧惦念咏荷。”
素弦问道:“所以,你是想让咏荷和他见上最后一面?”
他心头似压着千钧重负,沉默了一瞬,轻轻地低下头去,在她的耳边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他带她一起走掉。”
她顿时瞪大了双眼,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只怔忪地盯着他,迟疑着道:“裔风,这事……这事可非同小可啊……”
他淡淡地道:“我心里有数。我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家族,系着数百口人的性命安危,决计不能冒着个险。不过,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她当然了解他的想法,他嫉恶如仇,他看不得冤屈和不公,可她相信他的能力,一如既往,就算面前的道路已是荆棘遍布,她什么都无可依靠了,还是要紧紧抓住他坚定的手。
这一刻她早就忘记了自己之于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种怎样的身份,一滴滴无奈的、冰凉的眼泪仿佛都流到心里去了,只那样纠结地望着他,半晌,说了一句:“万事小心。”
他眸光散发出安静的气息,似是望着她,却又像越过了她望向远端,只是这一种偶得的温和宁静,他怎么都不忍打破。
她忽然感到心绪繁乱,便说了声:“我先回去了。”
他却问道:“你,没有其他的事想要告诉我吗?”
她迷茫了一瞬,心头不知怎的,却忽的簇紧了,话音都好似没了底气,只说:“你指的是……”
他向她接近了来,嘴角微微勾起,淡润的目光凝结在她轻轻泛红的脸上,幽幽地道:“萧昙,是你的笔名,对吗?”
她脸色刷的变了雪白,目光散乱地落向地面,明知道否认根本不起作用,却似是大脑不被支配了似的,只嗫喏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是你,对吗?”他沉静地望着她,“素弦,即使你巧意伪装笔迹,我又怎么会认不出你的口吻呢?这个世上除了父母兄妹,心心念念惦念着我安危的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她只是怔忡地站着,被一片迷惘重重地包围着,是的,她把自己伪装成不经意间现身的昙花,以“萧昙”的笔名写信给他,告诉他有人要刺杀于他,劝他暂且离开这里。
自打从张晋元口中得知有人要刺杀裔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