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将近腊月了,正值雪后初晴,天气有些干冷。素弦陪着咏荷在波月庵里祈过福,又捐了些香油钱。二人正一道从庵门出来,素弦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朝后面张望过去,咏荷觉得奇怪,便问:“怎么了?”
素弦摇头笑笑:“似乎觉得有人一直盯着我们似的。或许是我的错觉吧。”
咏荷也回头望去,梅树下有个中年尼姑,手持着一根长帚静静地扫雪,和着庄肃的钟磬之音,明明一座不大的四方院落,却让人觉得无比空旷而宁静。那株树上开满了红梅,衬着裹在树枝上素洁的雪,在水晶蓝天空的背景下显得那样轻灵通透,仿佛隔开了尘世,一直延伸到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她一直扬头看着,就那么努力地去看,素弦知道她又想起了戴先生,便握了她的手,“咏荷,别难过了。”
咏荷怔怔地回过头,“素弦,你说,此时此刻,他也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素弦认真地点了点头,“咏荷,一定会的。他那么爱你,看到你开心,他在天堂里也会开心,不是么?”
咏荷苦楚一笑,怔忡着道:“如果真是那样,该多好啊。”
两人沿着狭长的石阶下山去,咏荷一路都沉默着,素弦知道她的心结一时难以打开,便道:“咏荷,接下来的路打算怎么走,你想过吗?”
咏荷摇了摇头:“素弦,我现在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虽然衣食不愁,可终归不是我想要的日子。自打上次我离家出走未成,爹他嘴上答应不再逼我,其实却看我看得更加严了。就连这次到庵里祈福,也是我再三跟爹娘保证,他们才放我出来的。素弦,你说我今后的人生,会一直这样下去么?”
素弦心里亦不是滋味,道:“咏荷,你要知道,爹娘先前给你订下的那门亲事并未取消,只是推说你身体不适,才暂且延后。若是你迟早都要嫁给谭家,你要怎么办?”
咏荷冷笑了一声,“我霍咏荷这辈子,便是戴从嘉的未来得及娶进门的妻子,我早认定了自己是他的遗孀,断不会再另嫁他人。我抗争不了爹娘,就只有一条路了。”
素弦不禁唏嘘,她深知咏荷口中的那条路是什么,这才是自己一直担心的事啊。怅然了一瞬,说道:“咏荷,你告诉我,要我怎样做,才能救你。只要你说出来,任是赴汤蹈火,我都会尽力去做。”
“素弦,我已经连累你很多了,有你这句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这个生性开朗,带着些许男子气度的女孩,再也不见了往日的活力劲头。
素弦和咏荷回到城里,在芳溪路遇到了文森特。那洋医生大方地跟她们打了招呼,咏荷看起来与他十分相熟的样子,拍了他的肩膀,笑道:“文森特医生,好久不见了。”
文森特眼里闪过一丝局促,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似的,咏荷脸上挂着温婉的笑,那目光却又略带严肃。素弦看在眼里便觉得有些奇怪,似是两人都有话要谈,却不方便当着自己的面说一样,便笑道:“我正巧要早些赶回去,咏荷,我就不陪你了。”
咏荷道:“素弦,你告诉娘一声,我会很快回去。”她从来当素弦是自己人,看见她有意回避,却也没有多作解释。
素弦独自回了霍府,正在花廊里走着,忽听有人在身后唤道:“二姨娘请留步!”
素弦回头去看,正是霍方,瞄了一眼他的左臂,笑道:“久日未见,霍管家臂上这伤可好些了?”
霍方略一行礼,笑道:“多谢二姨娘挂记,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哦?”素弦眸光一闪,唇角隐隐泛起一点笑意,“那可真是万幸了。前几天,听裔凡说几个地痞又找你麻烦,我想着你枪伤未愈,手臂不灵,还为你担心了一把。”
霍方知道她意不在此,笑道:“一点小事,不提也罢。小的是想问问,三小姐没跟姨娘一起回来么?”
素弦笑了一下:“霍管家对三小姐倒是很上心嘛。”顿了一顿,笑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霍管家不必挂怀。三小姐是千金贵胄,我想霍管家也不会有这种心思的,不是么?霍管家是忠心为主,怕我又偷偷地把三小姐送出府了,我说的可对?”
霍方半低着头,恭敬道:“姨娘果真猜得准,小的也是奉了太太的命令办事啊。”
素弦笑道:“霍管家既然一直跟着我们,三小姐跟着洋医生走了,你倒也不跟着?”
霍方道:“那洋大夫给小的动过手术,自然认得我,小的不敢跟着。”
素弦道:“既然如此,你便如实汇报,不就行了?”说罢便继续朝前走了,霍方还欲说些什么,突然感到手臂一阵疼痛,竟如利刃中切,面部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一个丫鬟端着药碗刚好路过,便问:“霍管家,您没事吧?”
霍方紧咬着牙关,摆了摆手。素弦闻声回过头去,并不看向霍方,却留意了一眼那个丫鬟,招了手道:“你且过来。”
那丫鬟应有二十上下了,面相比较成熟,行了礼道:“二姨娘好。”
素弦便问:“你是先前伺候二少爷的,叫……画眉的,是么?”
那丫鬟答道:“奴婢正是画眉。二少爷回来了,太太交代熬好药送去。”
素弦当即一诧,“二少爷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画眉还未答话,后面站着的霍方便道:“二少爷一早回来,听说要在府里养一段日子。”说罢眸光一闪,似是蕴含几分不可莫测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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