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陈倚总觉得有些不对。
“可是什么?”陈元宏冷道,嘴角的纹犹如刀锋一般,无情地横在圆圆的脸上。
“……昨儿听冯家妹子说她这一路的遭遇,显见那个什么堂十分厉害,对冯叔叔弄来的东西又志在必得,此番冯家妹子去济南若是再遇上这些人该如何是好呢?”陈倚想了想,还是把心里头的担忧问了出来。
“待会我会亲自去城里的威远镖局,重金聘上一队镖师护送你冯家妹子的。这威远镖局你也打过交道,应该清楚这已经是这青州城里最好的镖局了。”陈元宏道。
镖师?陈倚一阵茫然了。他从未想过父亲竟然会请镖师来护送冯蔓儿。威远镖局的镖师对付寻常山贼劫匪固然是绰绰有余,但那什么堂的人端的是神出鬼没,一队镖师又能抵住几分?为何爹爹会做此安排?
电光火石间,陈倚仿佛抓住了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陈元宏。
“爹爹不觉得咱们青州城里威远镖局的镖师真对上那起子人,胜算太小了吗?”陈倚竭力平静地问道。
陈元宏眯了眯原本就不大眼睛。
“所以呢?”陈元宏同样平静,看着那张与自己一般的圆脸慢慢地涨红。
“爹爹,冯叔叔是你的把兄弟,蔓儿妹子九死一生前来投奔咱们,她一个弱女子……”陈倚继续艰难地开口。
“所以呢?”陈元宏慢慢地将背靠回椅背,声音仍然古井无波。
“爹爹,孩儿虽不懂江湖,但也知道,有一种东西,叫道义……”
“所以呢?”陈元宏看着自己长子慢慢攥紧的拳头,无一丝动容。
“爹爹,我们不能就这么……”
“贪生怕死,罔顾道义,对吗?”陈元宏顺口接了下去,而后笑了,仿佛儿子的话还是童言稚语。
待陈元宏收了笑,便听他缓缓开口道:“无忧阁行事从来狠辣无情,暗焰堂是无忧阁最锋利的一把刀,一旦出鞘,便要见血。二十五年前,晋中一个小门派的一个年轻弟子因缘凑巧杀了无忧阁的一个人物,一夜之间,暗焰堂就将那小门派上上下下三十余口屠了个干净,”陈元宏顿了顿,“你知道他们派了几个人吗?”
见陈倚不语,陈元宏伸出一只手,屈起两根手指,道:“三个。”
“可是,冯叔叔不是带着蔓儿妹子一路从洛阳逃……”陈倚抑着惊心强辩道。
“清雨图,传说得之便可得无上宝藏和绝世武功,有兴灭王朝,独霸武林之能,这样的宝物,数百年来真真假假,哪次现身不是一番腥风血雨。我若是那无忧阁阁主,别说拿着图的冯家父女,便是你我这等接触过这图的,都不会放过!”陈元宏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陈倚。
“但是,总不能不试一试就……”
“所以,你就要拿你母亲妹子小弟的性命去赌上一睹吗?!混账东西!”陈元宏只觉得一阵火气蹿上来,随手抄起桌上的一本册子照着陈倚兜头就扔了过去,哪知道陈倚却躲都不曾躲,直杵着让那册子甩在了脸上,抿着嘴,神色复杂地看着从来和善的父亲,也不言语。
看着长子这般模样,陈元宏不由地长叹一声,心道,这孩子到底还是生得过于安逸了,便软了口气道:“倚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当你爹爹我是个卑鄙小人吧,结拜情谊、江湖道义,呵呵……”陈元宏苦笑,“我只求你们母子几个能够活下去。”
“爹爹……”听到父亲在自己面前这般形容自己,陈倚不由地惊愕不已,随即心头又泛起一阵苦涩。
陈元宏缓缓起了身,走到了陈倚的面前,伸出手,够到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儿子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倚儿,我知道你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蔓儿是无辜的,但我们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小人物的江湖里不是说没有道义,但首要的却是要活下去。想想你娘,你弟弟妹妹,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你就真的舍得为了一点道义就让他们惨死于无忧阁暗焰堂的刀下?”
父亲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下去的面容触手可及,陈倚只觉得五味杂陈,刚刚还挺立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塌了下来。无疑,父亲说得对,然而他心里依旧很难受,想说点什么,忽见父亲的手一动,半身一阵酸麻就要往地上倒,被守在不远处的陈栋给接住了。
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的陈倚就听得陈元宏道:“这孩子昨晚受了凉,赶紧扶回房好好歇上一天。去告诉太太,明儿她们娘几个就去大名府舅老爷家拜年……”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昏沉中,陈倚仿佛又看见冯蔓儿那双眼角微微上翘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