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风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土坡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顺着他的额间向下淌着,汇成了一条线。
他自是知道,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
可是他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能同那些尸体一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身旁的那只偃甲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飞走了,如它来时一般神秘。
仰望苍穹,空空荡荡,先前的绝顶峰已经荡然无存,这里,被夷为了一片荒原。
他躺在泥泞而咸腥的土坡里,看天空中掠过的一条条干涩的闪电,耳旁也倏然响起了曼妙的歌声,但这渺远的歌声却像是鬼哭一般,缠绕着千万根看不见的线抓挠着自己的心,好像整个魂魄随时都会跟着它而去。
哭声一出来,血色的闪电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间,雷鸣声也悄然隐匿了。
此时他唯一感到的就是冷,冷得牙齿磨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一团冷气像是一股寒流紧紧萦绕在他的周围,像是千年寒冰压抑住他的身躯,把他裹得动弹不得,却只能默默忍受着这锥心刺骨的冰滞之痛。
他倒在血泊中残喘着,看到了身旁那个方才被自己砍杀的人被山石砸裂的头颅,他的颅骨被击得粉碎,散落在烟尘中,随风飘零。
一阵袅袅阴风袭来,将它吹起,而又盘旋在空中,一直这样漂移,又散落在了天涯海角。
或许,永世都不得以再相见。
被击碎的骨粉随风而逝,零落的碎骨块却无处栖身。
他们只稳稳地待在那里,守护着曾经的主人的残骸,虽然那具尸骸早已被逃亡的人们践踏得血肉模糊,但终究是骨肉连心,不忍分离。
所以骸骨与尸身始终是相依相偎,不离不弃,或是说,它们也无法分离。
他紧闭了双眼,不忍再重温那一幕惨剧,但愈是这样,心里就愈加的疼痛不已。
虽然自己很清楚有些事只要在事后便会后悔,可是得到了他要的答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攥紧了那双染满鲜血的手,青筋暴露,使出了全身的力量撑着地让自己得以站起来,他把刀牢牢地插在了地上,以托着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两条臂膀扶着刀柄,在残风凛冽的侵蚀中稍作休憩。
他,始终是于那些人不同的。
所以他也不愿同那些人一样,只能躺着,等死。
不远不近处,有阵阵笛声传来。
这笛声与山谷中的哭声不同,听起来清神沐耳,沁人心间,宛如一股甘冽的清泉流荡在身体各处,慢慢地,神清气爽起来。
这,是治愈之声。
音律,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杀人于无形,救人于一念之间。
是有人在暗处,为他轻奏一曲,为他疗伤。
说起来,好像这一整晚,一直有人在背后默默地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那人,到底是真为他好,还是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秘密?
前者,他自然是不信的,能够来到这里的人,对他即便不是心存歹意,也不会有丝毫善意。
后者,他不甘于做别人的手中刀,不管这个人是因为什么帮他,他也不会领情。
少倾,顾承风便觉得不再像刚才那般动弹不得了,身上的刺痛感也渐渐地消失,他坚持着撑起身子,拄着刀作为拐杖,一步一瘸,朝昔日的酆都古道蹒跚走去。
那里,还有人在等他。
刚才上天的肆虐暴戾已不在,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小城,还是那样的静谧。
不同的是,城中的人少了许多,比昨日所见千骑会酆都的盛景冷清了不少。
人,大多数都已死在了绝顶峰的山脚下。
虽然,只是一些小有名气的人。
真正该来的人,还是一个都不见踪影。
那一条条纵横的阡陌街巷都被染成了绯红,变为了永不褪色的血河长廊,这里的一切变化,就是这一夜的见证。
顾承风在城门口踱步徘徊,在绝顶峰挣扎了那么久,好像是熬过了半生一般。
而如今,已至家门口,天边的第一缕阳光还没洒下,朦胧的清晨还依稀可见那半银的弯月在镜空高悬,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浸满鲜血的衣衫和一身的血腥泥臭味,“我这个样子,一定会吓到筠儿的。”
想到这,他随即又转身离去。
他走到郊外一湖畔,将赤髓刀放在岸边,自己则跳进湖中,想冲刷掉一身的血迹。
冰冷的湖水泡着冰冷的人,他快忍耐不住这股来自体外而又与自己体内的寒毒融为一体的冰冷,可身上的血痕像是被烙下一般,无论怎样努力都擦拭不去。
他依旧不愿离开湖水的润泽,他害怕身上的血印会永远留在那里,这是他本不愿发生的悲剧,如今更不希望再想起。
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本是怀着为报世间不平事的心情和林筠儿一起下了山,可是到头来,他却成了杀戮的根源。
他本是很久都没有杀过人了,为了那个没出生的孩子,为了那孩子的福德,可是这一夜的因果,将来会报应在谁的身上?
湖水澄澈,却洗不净人的罪孽,是非功过,自有天知。
从前自以为是的人定胜天,在这一晚,他才意识到,在天地面前,自己也不过是渺小到微不足道的沧海浮尘罢了。
赤髓刀在岸边开始躁动不安,像是通了灵性,从泽畔的空中划来划去,之后又落入湖中,在水藻间来回地穿梭着。
看到自己一身的血迹